常柏山神態極自然,握著韁繩的手卻不自覺收緊,「子戈莫慌,只是節使放心不下,特派我來襄助於你,這次你可要放心了,有我在,此戰必然是……」
「常叔。」齊韞壓著聲量打斷他,一雙黑眸急切,壓抑著難以得見的慌亂。
常柏山唇角的笑微僵,終是緩緩傾頹下去,「你打小聰明,我自知瞞不過你……」
他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儘量以平靜的語氣道:「太后疑心深重,於月余前寫下了賜死詔,節使,已受詔伏誅。」
回應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常柏山不敢直視齊韞的雙眼,自懷中掏出一封信給他,又想像幼時那般撫摸他的頭,伸出去的手一頓,終究只是轉而輕拍他的肩,勸道:「節哀。」
信箋輕若鴻羽,捏在齊韞指間卻仿佛有千斤重,壓得他反應遲鈍,怎麼也撥不開那紙未封的封書。
幾次嘗試,才聽「嘩啦」一聲清響。
信紙展開的那瞬,熟悉的字跡躍入眼簾:
「吾兒子戈,見字如晤。」
「汝此一去,應已至昇州,為父在天,亦可安心。恕父不慈,多年以來,未曾予你半分溫情,橫天浪刃,推你往前,凡有得志,必折銳摧矜。而今伏案執筆,凝思落墨,竟欲言而無辭也。
思及你我心結之始,起於方氏,方氏之至,起於昔年禍殃。於時襄王挻亂丹宸,事敗東宮,涉巨室之廣,累及周氏,則推左史李俞擋害,留其妻方氏及子女逃奔,情狀可憐。吾寘念與李郎舊誼,然後助之抽楔,隱而不宣。
吾自以為,汝尚年輕,前塵舊事,不該留同一併承擔,至此復念,乃悔當年未明言矣。
猶憶汝幼時,五尺微童,曲眉豐頰,持木劍坐於吾肩,稚語願爭百世名,此間回想,恍如昨日。後九州幅裂,吾視汝作他日韜鋒,無有水火之淬厲,不能百鍊之不消。今觀之,大志已成。
所謂戈者,橫出之利刃也。當世四海鼎沸之時,一國盡亂,無有安家,為生民所切身之事,吾兒藏器待時,值此之際,自當挺身往前,撥亂濟危,解萬民於水火,挽即倒之江山。軍之大患莫若搖人心者,豫防相戕,此甚要也,乃汝之母以命相戒。
汝之生母,世間大義果敢之女子,越之疆土,彼以性命交付,經年至此,吾意甚執之,是以死守疆域,效忠正統。可恨國之不幸,無可用之才,江山破碎,大權旁落,吾心灰飛,早隨汝母親同去……」
字跡寫到這裡有些潦草,似乎是由於什麼事被迫倉促結尾,齊韞的視線下移到最後一句——
「此詔非罪,吾之解脫。」
信盡,風起,梅花簌簌如雨,打落在的承滿字跡的紙面上。
齊韞只聽得到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信紙不自覺間被他捏得褶皺變形,指尖泛起一層慘白,連帶著上頭的梅花也微微有些顫動。
常柏山再欲出聲寬慰,卻見齊韞驀的松力,一手執轡掉頭,徑直往反方向策馬。
「子戈,不可!」他急忙出聲阻止,應聲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