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澤若已經煩惱得久了。她寫過不止一封信給父親,父親倒也沒呵斥她,只讓她在軍中著意小心照顧好自己,用心為齊王做事,不必掛念。但對於她的勸說,連一個字也沒回過。這時又說到這個,她內心焦躁起來,憤憤跺了下腳。
只是才一動作,立時覺出不對,生生抬了半截又緩緩放下,假裝無事,這回臉是真的紅了。
韓信先是愕然後是好笑,也是笑意方露又生生收了回去。
張澤若也算是應變之功了得,恍若無事般告退,快步回了自己帳中,這才連連跺腳,罵自己改不了小女兒習氣。
她家教雖嚴,但幼年喪母,依父而長。張良流亡在外,多年只這一個女兒,教導之餘難免寬縱一些,督促其學著做一個淑女的同時,又不想女兒真的變成一個一板一眼的淑女。後來他多在遼西,不能陪伴家人,對女兒便更嬌縱了,張澤若在父親面前其實多少有些小性子,自從繼母進門才收斂。
剛才想起父親,焦躁之餘就忘了裝,回來了就憂心起來——大王不會覺得她難堪重任,把她給辭退了吧?
白蕪君和她兩人共住一帳,回來時見好友眉頭微皺,放下盆笑著將臉湊到她面前:「阿姊,你又在愁什麼呢?」每每對著地圖思忖時就這個樣子,白蕪君都看疲了,有意引她分神。
「別鬧,我想事呢。」張澤若拂開無謂的心思,輕聲道,「要是這一戰能敗章邯三十萬秦軍,天下就定了,關中也不在話下。我在想,到時候項氏會怎麼和我們大王分割天下。」
「真的能敗秦軍嗎?田先生不說話,其他參謀開會時都說我們這一路是牽制章邯與王離所用,東海君與武信君那一路才是攻秦主力。這支秦軍可是真正的精銳,救定陶的時候在大河邊交戰,大家都見識過了,雖說勝了一場,可也佩服秦軍堅韌敢戰。如今他們有三十萬人,我們才十萬……」
「還有項籍的十萬。」張澤若隨口道。她心中也有疑慮,即使大王有信心,項籍那里呢?大王對項籍也有信心?
但她身為參謀,不同意的意見已經表達過了,主將已經定下了下一步的戰略,她也只有假定此戰能勝,然後順著這個方向繼續謀劃。
白蕪君是端著熱水進來的,她五天沒洗頭了,打了熱水,現在正解了頭髮,將布巾浸濕了搓著頭皮,順口道:「要怎麼分?武信君進關中,那當然不會把關中讓給別人。還有他們起家的會稽郡,還有泗水郡……」
說著說著她也覺得不對勁了,「哎呀,會稽郡孤懸在外,中間諸郡氣候濕熱人口也不多,想來也得分封給英布吳芮這些人,項氏拿了關中,與會稽郡可是來往不便啊。還有彭城,你父親不正在潁川麼,項氏總不能得了關中便翻臉,把穎川搶了不給韓國復立。到時候魏地和關中又隔著個韓國……」
「所以項氏必然會有所取捨。」張澤若干脆把地圖鋪開在榻上,俯身用指尖撫過地圖上一個個郡縣的名稱,「會稽郡不是項氏的家鄉,但項氏起家的老卒都是江東子弟,這是最難割捨的地方。趙國幾番大戰已經傷了元氣,更不用說此處一直缺糧,也不是可以倚仗之所,犯不著跟趙國爭奪。魏王咎已死,其弟豹雖然逃出,卻沒什麼建樹,就此占了魏地不理會魏豹也沒什麼,但要是奪了韓地歸楚,只怕趙國也不會安心,項氏會遭到諸侯離心,想來武信君不會這樣給自己樹敵,將韓趙都推到我們齊國這邊。特別是我父親,他可以向我齊國求助,給我們一個絕好的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