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的功夫,三兄許到已經拿了把鐵鍬過來給許山瞧。因為是在工地上用過的,並不怎麼新,明顯看得出磨損,但一家人還是喜滋滋的。許到愛惜地摸著又磨過的刃口說:「三把哩,家里用不上那許多,伯父作主,賣了兩把。」
二兄許立是家里最沉默寡言的人,此時也道:「今年冬天再去做一次,以後分家,一人分一把。」他家雖窮,個頭也不高,但身板和力氣可能是遺傳,在軍中跟將領不好比,在鄉間已經算得上壯實和有力了,又是無田給人做工的人家,習慣了下力氣做事,這種賞賜已經被許家人看作必得之物了。
顯然,這鐵鍬在他沒回來的時候,肯定成了家里持續許久的話題。不知道開過多少小會,才決定賣掉兩把換錢。
許山有些想笑,眼角又有點濕潤,最終就嗯了一聲,沒說別的,只道:「發的糖不要省回來。我在軍中聽百夫長訓過話。軍中不叫人餓著,油水足,有人省下來偷偷賣給別人,最後訓練時昏死過去。」
他停了停,回想了一下百夫長的訓話,接著道:「百夫長教訓我們,說訓練得苦累,不吃好了頂不住,發下來不是叫我們享福的,一定要吃進肚子。昏死過去還是小事,嚴重的要尿血,人都廢了。挖河開渠也是重活,大兄你們一定不要省著。」
他自己難得說這麼長的話,一家人都仔細聽了,臉上變色,紛紛點頭後怕。許明眨了眨眼,偏頭想了想,啥也沒說。
不過大夥散去之後,兄妹倆自己說話,她附耳悄聲道:「阿兄,其實應該不打緊的。」
許山皺著眉扭頭看妹妹,許明並不懼怕地看回去,又笑起來:「阿兄,學校里每天都發一個蛋吃。先生們看著,叫我們當場就吃下去,就是怕有人省了帶走。官府現在慮事周到著呢,大兄他們幹活能吃飽,也有油水,不至於傷身。不然,官府也不會把糖發給他們,一準化成糖水,看著叫他們喝了去。」
她不知怎地,有些莫名的高興,重複道:「如今官府想得細,也顧著人呢。阿兄,你說我以後做吏好,還是繼續往下學,做工師的好?」
許山睜大了眼:「你能做吏?」
許明不高興地捶了他一下:「先生說我成績好,學了不久就跳級能考初中了,要是考上到畢業還是不差就推舉我。我怎麼不能做吏了?我自己倒是沒拿定主意。」
「好,好,做,能做,都行。」許山是從小餓到大的,前幾年懂事了,最發愁的事情是家里窮得沒法嫁妹,留在家年年得給她交120錢的算賦。他才不在乎妹子是不是拋頭露面,要能做個縣吏,或者工廠的工師,他羨慕都來不及呢,「你好生學!」
第114章 時代(五)
冬雪從北到南, 漸漸將半數華夏之地染白的時候,也正是這些地方隆重過年的時候。
秦國亡了,秦國用的曆法也自然作為暴秦的一部分被廢棄, 各地恢復了習慣的舊曆, 幾乎都是在十二月與正月交替時過新年。
這一年的年景說不上特別好, 但戰爭終於暫時結束, 許多人都對未來抱著期望。
但薄姬的心中,卻和外面的冰雪一樣,一片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