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在她的身後紛紛揚揚,她站在身前,笑得很燦爛,維持著自己僅存的自尊心。
他好久後,才為自己辯駁一句:「江彌,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她匆匆打量了他一眼,北城幾年,她已經從連個奢侈品牌子的標誌都認不出,到能輕易就認出這些浮華的價格。
他一身昂貴,連手中的一把傘都是她幾個月的工資,她沒日沒夜加班工作一整年,還不夠買他手腕上一粒袖口。
他生來就站在這些大廈的頂端,俯瞰下去,眾生不過螻蟻,而螻蟻前行的臉上是痛苦還是微笑,微渺到看不見。
從前玩笑地說著讓他偶爾也低頭看看自己的世界吧,但是人與人之間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即使不斷說著自己好痛苦,也沒有人可以真正感同身受,所以她已經漸漸學會了不再向別人訴說自己的苦痛,一個人咬牙前行著。
可是為了生活而那麼努力著,居然有人不可置信地看著你怎麼變得這麼灰頭土臉,仿佛質問你怎麼不能一直像他記憶里那樣天真,成全他的美好念想。
她在大雪裡凍得鼻尖臉頰通紅,笑得卻燦爛,「你應該是什麼意思?用那種同情和不理解的眼神看我,好像不管生活多苦,我都不該有丁點的改變,好像是我自己甘願變成這樣,要不是沒有退路,誰願意讓自己過得辛苦。你問問那些工地里拿血汗賺錢的人,問問那些凌晨三四點就起床擺早餐攤的人,問問那些從鄉下挑著一筐菜趕幾里路就為了賣上幾塊錢的人,他們過得那麼辛苦是因為喜歡嗎?是因為我們普通人的人生,除了靠自己努力就沒有選擇,沒有別的退路。」
說到這兒,她自己都笑了,「我媽打算讓我回南江嫁人了,一個大我十幾歲離過婚的人,但是家裡有錢,人家看我是北城大學的學歷才願意考慮我,我媽罵我不識好歹,好像人家能看上我是我祖上積德才有機會似的。我也想永遠天真和快樂,但是有用嗎?能給我錢嗎?能讓我擺脫這些痛苦活下去嗎?挺不好意思的,我現在不僅世俗,我還尖酸刻薄,每天加班加到發瘋,怨氣衝天,剛剛我一路走一路在想,要是能有輛車過來撞死我就好了,怎么正好撞上你來同情我呢。」
風雪沒有停,在北城的隆冬里刺骨的冷。
雪飄進了傘下,落在她的眼睫上,冰涼地沁進眼睛裡。
這一秒,她才清醒回神似的,幾分懊惱著,自己為什麼要把崩潰的情緒發泄給一個很久沒什麼連聯繫的舊友上。
不過,以後應該也沒什麼交集了,算了。
她揉了揉眼睛裡的雪,正要跟他說個對不起。
這時聽到他問,「如果我能呢?」
「什麼?」
風雪太大,他的低語一時變得模糊。
她揉著眼睛放下了手,雪水融進了眼睛,濕潤朦朧,他在傘下的面容也仿佛隔著一層大雪。
只有他的聲音清晰著,低沉說道:「你說的這些,我都可以給你。」
她只沉默了一秒就沒忍住笑出聲,有一刻像是回到了十五六歲的時候,她再次揉了揉眼睛,向他道歉:「對不起啊,剛加完班有點怨氣衝天,不是針對你,最近熬了好幾個夜,還跟我媽吵了一架,正在氣頭上,你怎麼能往別人槍口上撞,你但凡換一天見我,我高低得請你吃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