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1 / 2)

扶兰转身说:“将我来时带的书,包括医书,还有架上的那对周夔纹樽,全部打包带回去。衣物随意,回去路上够换穿便可。”

丹朱一愣。

王女嫁来这里之时,除了丰厚的嫁妆,还带了她的许多书籍,包括医书。

那对周夔纹樽,则是已故老长沙王的心爱之物。长沙王疼爱妹妹,将它也添入嫁妆,给妹妹做个念想。

丹朱以为王女只是回去小住的。不知为何,弃衣物,要收拾这些携带不便的重物?

“翁主?”

她有些困惑。

“照我吩咐的收拾便是了。”

扶兰朝她微微一笑。

侍女只好点头,指挥人继续收拾东西。

“老夫人,您慢点呀!小心台阶!”

门口忽然传来一道说话的声音。

扶兰转头。

谢母步履匆匆地从堂屋的方向赶了过来,也不用秋菊扶,自己几步跨过台阶,停在了东厢屋的门口,也不入,站在门槛之外,目光扫了眼屋里地上那几只敞开着的箱奁,脸色沉了下来。

“慕氏,你这是什么意思?刚才秋菊对我说,我还不信!你真的要回娘家了?”

丹朱茱萸等人见谢母来了,停了手中正在忙的事,看向扶兰。

扶兰注视着谢母,迎到门口,恭敬地说:“婆母进来坐吧。因行程有些赶,要收拾的东西也多,故方才没自己过去和您说,勿怪。”

谢母双眉紧紧夹皱在了一起,气呼呼地说:“我儿虽说成婚那夜就走了,但那也是皇命难违,又不是他自己不想留下的!你嫁来我家,就是我谢家的人了,我倒不是一定不让你回娘家,只是这才多久,你竟就要回去了?”

扶兰沉默着,没有接话。

谢母顿了一下。

“我一孤老婆子,没儿媳服侍的福,我认了。只是我儿想来很快也要回了。等他回来,你却不在,成何体统?”

扶兰说:“是我的错,婆母息怒。”

仅此一句,再无别话。

态度依旧恭谨,但意思非常明显了。

那就是这一趟娘家,是非回不可了。

慕氏女入门半年多,在自己的面前,恭顺无比,谢母还是头回吃了这样一个软钉子,心里愈发恼火。只是终究还是有些忌惮她的身份,也不敢太过发作,勉强压下一肚子火气,哼了一声。

“慕氏,我知道你是王女,又是翁主,看不上我谢家,我一乡下老婆子,也不配做你的婆母。你定要回娘家,我不敢不让你走。只是你走之前,有一事,我须得叫你知道,免得你回来埋怨。”

慕扶兰怎猜不到她想说什么?

“婆母是想将戚家女接进门来?”

她的语气平静。

谢母一愣,瞥了慕扶兰一眼,咳嗽了一声,放缓了语气。

“你来我谢家也有些时日了,一些事,你想必是知道的。我儿年少之时,我谢家光景有些不易,蒙戚家老爷赏识我儿,也不嫌我谢家,将长女许给我儿。后来戚家长女不幸去世,这婚约虽没了,但这些年,我儿在外闯荡,诸多艰难,我也是多亏有了戚家照应,才能有今天。如今你虽嫁了过来,但我儿与凤儿一向是情投意合的,凤儿更是自知身份,甘愿做小。我的意思是,等我儿回家,就把这事情给办了……”

扶兰看着谢母一张一合的嘴巴、窥探打量自己的眼神,听着她仿似小心翼翼,实则理直气壮的语气,渐渐地出了神。

是啊,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在她嫁过来之后没多久,她就已从谢母状似无意的日常唠叨里,拼凑出了她的谢家郎君在娶了她之前的那段空白岁月里的许多事情。

谢母的丈夫,那时候是驿丞。那一年,因为得罪了一个路过的官员,遭到毒打,回家后吐血身亡。她那个从小就叫人畏惧的还只是个十四岁少年的儿子,追上了已经离开的官员,将一行数十人全部杀死之后,把母亲托给戚家,自己离开谢县,落草为寇。

本再也不愿回首的前世记忆,在这一刻,忽然再次朝她袭来。

她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在她嫁入谢家大半年后的现在这段时日里,不久,她的丈夫归家了,在圆房之后,向还没来得及从少女蜕为妇人的羞涩和欢喜里回过神来的她,提及戚氏女的事。

纵然在婚前,也曾不止一次地暗暗期待,她和她要嫁的谢家郎,日后也能像自己的父母一样,鹣鲽情深,生同衾,死同穴。

但在他开口的那一刻,她还是压下了满心失落,强作笑颜,一口应允。

那时候的她,是何等的天真啊。

竟然会以为,百丈钢可化绕指柔,妻与妾能共一夫。

后来,她终于知道了。

谢长庚的眼里,只有他的皇图和霸业。

长沙王的王女,不过只是他的一颗垫脚石罢了。没了,也就没了。

这个戚家的灵凤,或许才是他的良配。

蠢的,只是自己,原本,死了也就死了,死不足惜。

只是,当梦中的英俊少年,白衣喋血,在幽暗的宫室里,在守了多年的亡母的灵前,以给了他另一半骨血的父亲的宝剑横颈自刎,死前发出的那一道“阿母,儿这样做,到底对不对?”的问声再次在耳畔响起之时,扶兰的胸腔之下,心口之上,仿佛有把钝刀,在一下又一下地割着她,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她的眼角隐隐泛红,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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