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1 / 2)

进入正月。青州府霎时热闹起来,战乱暂安,百姓开始修养生息,一亩三分地上无大事,鸡鸭鱼肉堆叠起来,搓一顿烫锅子,女人们聚在一起摸些针线,再斗几局骨牌,东家长里家短的拉扯起来,人世间朴实的热闹,混沌在天地间,湮没热血,打压情怀。

宋简却没有因此闲下来。

白水河的军队即将过紫荆关,军报一日一来,与此同时,东厂的厂臣梁有善的信也寄到了青州。这一年,梁有善掌了司礼监,成了黄洞庭这些的人顶头上司,一手捏着东厂,一手握着小皇帝的玉玺,与顾仲濂一内一外,一左一右,抬住了小皇帝的龙椅。

梁有善早在宋子鸣的时代,就已经是内廷德高望重的人,只不过,那时候司礼监还在阎正夕的手中,他就退到了外面,和锦衣卫那一堆贵族儿郎缠在了一起。去年底,阎正夕告老出宫了,梁有善顺势而上,成了梁掌印。一上任就去顾仲濂的府上磕了头。大齐的朝廷一直是这么个传统,内阁与司礼监要同心同德,否则政令就行不顺畅,梁有善这个态度,很得阁臣们的心。

他在信上说,朝廷为表对晋王的有待,特赏了一副唐朝画家庞作永所绘的《棣棠图》给晋王,另他额外的礼赠与宋简,借东厂负责押送这一批东西到紫荆关的便,一并给宋简带来。

他这一碗水端得太平了,既包住了顾仲濂的大腿,又私底下向宋简表了忠心。对于宋简而言,这个人是一座桥,也是一道坑。他掐着拇指上的扳子,正在想怎么复这封信,张管事搓着手从外面进来。

“爷,知府老爷下了帖子,请您去意园喝酒。”

宋简放下手中的书信。

“怎么是你在门房?”

张管事搓着手,“这不他们都出去了嘛,爷,要我说,您也出去消遣消遣,今儿外头,热闹着呢。”

他这一说,宋简才想起,那日是初八,虽然他不愿意过年节,但陆以芳还是体恤府上这些下人的,放了年纪轻的丫头小厮们出去耍,府中就只剩下张乾,辛奴这些掌事的人在伺候。

宋简接过张管事呈上来的帖子扫了一眼,便看出了下帖子的是宋意然。

她年底生了好大一场病,一直在养着,杨庆怀几乎是把杜和茹在意园里关了半个多月。

“送帖子的人呢?”

“在外头候着呢,要传进来问话吗?”

宋简摇了摇头,“不用。让他去回,我晚些过去。”

张管事点了点头,拔腿正要出去,却又听他问道:“西厢房的人,怎么样了。”

自从陈锦莲在西桐堂前的雪地里跪了那么一遭之后,纪姜这个人几乎就成了宋府下人们的禁忌,谁都不敢轻易地去提,张管事冷不丁被宋简这么一问,背脊都跟着僵了僵。

“迎绣照看着的,夫人也一日三次的文,您又请了杜太医用药,这两日大渐好了。”

说完,他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等着宋简应声,谁知道宋简什么都有说。只叫他传人进来更衣。又命外间备轮椅。张管事知道,他这两日腿疾犯得厉害,几乎走不得路,不敢怠慢,忙吩咐去取水,自己亲自备椅去了。

外面在落玉屑一般的雪,雪云之间却有阳光穿透出来,到也不见得有多冷。

宋简惧寒,穿得格外厚实,张管事亲自送他出府,行到西厢房的门前,宋简突然抬手,唤他停下。

晨光透过窗户,落在纪姜松束在肩的发上,脸颊轮廓的边沿飘散起宛若游丝一般碎发。她靠在榻上,在教迎春攒堆纱的花。那是宫廷里的样式,手法复杂,堆出来的纱花柔软可爱,迎春不得要领,正抓耳挠腮。纪姜手边,却已经放了好几朵了。

当年,他从漫长的官道上,一路爬到嘉峪。眼前的女人,也从血污和泥泞里活了过来,只不过,他几乎是变了一个人,而纪姜眉目之间的神情,却和当年大红喜怕撩起时一模一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爷,要我去传个话么?”

“不用,出府吧。”

她刚要走,窗前的迎绣却已将看见了他,忙迎到外面来行礼。

她也要挣扎着起来,迎绣回头见她行动仍然艰难,又不敢退回去扶她。

纪姜的伤口刚刚开始愈合,稍一拉扯还是钻辛地疼,她还是扶着桌椅一步一步地挪到门前,撑着门框学迎绣的样子行了个礼。

“爷,要出去么。”

她问的十分自然,就像那个让她在雪地里受了四十杖的人不是宋简一样。

宋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认真地看她,她穿着月白色中衣,裹着一件半新的粉红色绫袄,养伤中不失粉黛,经过将将一番折腾,脸色有些发白。可她仍然是个好看的女人。这种好看,和陈锦莲是不同的。

“你下得床了。”

“嗯,托爷的福。”

这种话她在宫中的时候听了太多,如今学起来也是一个磕巴不打。她撑着门框站直身子。

“在养几日,就能替爷端茶了。”

宋简笑了笑,“你想进西桐堂?”

她也明眸笑开,“爷不让我进,那我就在外间伺候着,听说西桐堂外面那条道上不能有雪,我就替您守着那条道。”

他不知道如何应答她,身段,言语,姿态,没有一样挑得过错来。她像是拼命地雪过记过宋府中的一切,就连西桐堂外面要走轮椅,所以不能有雪这件事她都知道。

“爷,您要去什么地方。”

见他不说话,她又出声问了一句。

“杨知府请吃年酒,对了,你上回挨了他的板子,还没谢过恩。”

他找了一句话去揶揄她,多少有些幼稚,但他还是说出口了。

如他所愿,纪姜的脸上泛出一丝红,她垂下头去,不再接他的话。

宋简心满意足,转而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张口问道:“临川,我问你,顾有悔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问起顾有悔,纪姜到是愣了愣,下意识地捏住拇指上的那枚芙蓉玉扳指。

她如今都还不大明白这枚扳指的来历,也不明白顾有悔的来历,这话怎么说呢?照实说,定然是不行的,瞎编吧,宋简也会去查证。

她索性说了一半:“奴婢在长山遇到他的,当时在山上遭遇山匪抢劫,是顾小爷救了奴婢一命。”

宋简凝着她的眼睛,“你知道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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