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2 / 2)

院中有一株广玉兰,此时正是花期,在她头顶散出孤傲幽冷的清香。

宋简一步一步走近纪姜,她也没有退。直到二人的影子一道投在碧纱窗上。宋简一只手扣住纪姜的一双手腕向上抬起。

“你记他给你的恩情,我给你的呢。”

宋简的声音不重。目光落在她的肩上。

纪姜垂下一双眼睑,虽在暑夏之中,她的手却还是很冷。她没有挣扎,反倒一身柔软下来。

“不杀之恩吗?”

宋简逼近几步,直将她抵到玉兰树的树干上。

纪姜身上的衣服十分轻软,与粗糙的树干一摩擦,她不禁皱了眉。没曾想,那抵在她身上的力道却因此而松了半分。可那人的声音却仍然寒凉。

“邓瞬宜,王沛。”

他笑了一声,“临川,你觉得下一个,你还能从我手里护下谁来,顾仲濂还是你弟弟?”

纪姜抬头望向宋简,玉兰树上悬着一盏绸纱灯,温柔的灯光笼着他棱角分明的脸。

“若我不是临川,我此生唯一想护的人是你。”

她张开口来,几乎是用气音吐出了这句话。

宋简垂下头,鼻尖几乎触碰到她的额头:“你父皇也好,你的弟弟也好,这两个人男人,在你眼中,担待得起皇权吗?”

纪姜沉默了良久,她侧过脸去,慢慢地顶直身子:“宋简,这个世上,除了皇权,还有万民之命,还有牺牲和给予,还有取舍和偿还。你本来是该见天地,见万民的贤者,是我用婚姻把你挡在了锦绣虚像的后面,可是宋简,我懂你,你与我一样,终有一天,也会取舍于个人和大局。”

她唇齿有些颤抖。

“我当年提笔写下那封信时,也又剜心之痛。这个罪我早就认给宋家,也认给你,我不求你此生谅我恕我,但只要你留着我的性命,我就一直等,等你懂我。哪怕最后,还是要再你面前受死。”

宋简听到了他最害怕听到的字。

懂。

然后是后面那一句谶言般的话。

“你与我一样,终有一天,也会取舍于个人和大局。”

大局之于宋简如今还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快感,还是将朝廷众臣摆若盘中棋子,移子,吞子,四方皆杀的畅意。还是逼上文华殿,踏上染着父亲鲜血的汉白玉砖,再看懦弱的皇族向他卑躬屈膝,痛悔过去“枉杀忠良”,而后慷慨激昂,为宋家沉冤昭雪。

所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他的手从纪姜的手腕上松下来。

她原本就被折磨得青肿的手腕此时泛出乌红色来。她下意识地交叠手来揉按。

“明日……我就要被押解出关了。前途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等你来接我。朝廷将我交付与天下,我把我自己交付与你。”

第46章 梨膏

“交付”可真是一个诱人的词。

男人天生喜欢诱人又危险的东西。关隘上朴质的夜, 连风里都荡着营中军汉们身上的血汗气味。数千战马眠于厩中, 偶有一两声长嘶划破星河璀璨的夜空。两人都衣衫轻薄,几乎不需什么扯拽, 就已然皮肉相挨,宋简的愉悦来自于纪姜在他身上毫无保留的纵情。

二人半年来的交流,似乎只能在床笫之间才是坦白的。

纪姜清白地爱着他, 宋简不自觉地给予疼和惜。云雨过后, 他借窗外月光看她那张染着的泪的脸,纪姜却闭着眼睛,她的手紧紧地攒着他一只已被抽掉的寝衣袖子, 身子却已经挪到了墙边。

宋简翻身起来,纪姜的睫毛一颤,捏紧衣袖的手指忙松开了。

宋简将松在肩下的袖子穿起来,回头又看了一眼纪姜。她抱着双膝坐起来, 整个人凌乱地蜷在角落里。

“要走了?”

好在没有燃灯,月色虽明亮,透过绿纱窗后也清浅下来, 否则看清之后,宋简心有所痛, 一定想给她覆一件轻袍。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披衣跨出房来。

外面月色落了满满一地, 把宋简的影子投道对面那道清白色的墙上。

他盘走着手上的沉香珠串,往前面去透气,不觉走到了顾有悔的院中。里面还燃着灯, 杜和茹和七娘已经走了,顾有悔在灯下擦拭那把青锋剑。

灯下一抬头,就看见了立在窗下的宋简。

顾有悔放下白绢抱臂走到窗前。

“嘿,明日见她,一定又是一脸的泪痕。”

宋简转过身,“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你问。”

“在长山你为什么要救她。”

顾有悔转身从房中走出来,他还在养伤,穿着雪缎中单,手上却仍然习惯性地握着剑。

“如锦衣护卫皇帝,我们这些在江湖暗处行走的人,师门怎么也要有那么一两点支撑和执念。”

说着,他靠身在门上:“我与她明日起行,宋简,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宋简笑笑:“做好你的分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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