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天桥与天津卫的三不管都是一样的地界,鱼龙混杂,却也一样的热闹非凡。只是陈卿言那时尚未拜师,肚子里头装的嘴上能说的那点儿东西也多是打别处听来的。不过好在他生的个聪明的脑袋瓜儿,自己也爱寻思琢磨,自然能说些新鲜的玩意儿段子来,好歹能在天桥站得住脚,赚的一口饭吃。
在外头撂明地就比不得在茶馆了。阴天减半,下雨全完,碰上了好天气,自然是要抓紧的。陈卿言那时常常起个大早来了天桥,先是找个早饭摊子喝上一碗豆汁儿,接着就找块儿地画锅。先唱一段太平歌词,待人渐渐多起来了,再说相声,就这么一直说到中午,再找地儿吃碗卤煮,下午接着说。直到天色擦黑,人也散的差不多了,这一天才算完了。
陈卿言那时自然比不得有名的角儿,但勉强糊口度日总是不难的,况且他本身自知自己有诸多不足,说得就更是尽了自己所能,这样一来,总归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倒是真有几位熟客,只要他一来便驻足听的。
其中便有这么一位姑娘。
想来也是位穷苦人家的。长的真算不得有多仔密,倒捯饬的干净利索,梳着条黑亮的辫儿,总是穿着一身粗蓝布的衣裙,只是裙脚儿用绢线绣了层层的芍药花,粉的喜人,白的干净,红的打眼,走起路来跟着一晃一晃的好看。
陈卿言每每瞧见她时,她总是远远的站在人群开外,左胳膊上挎着个竹篮,估摸着是来天桥做点儿小买卖,说到包袱笑料,她就用右手捂了嘴来笑,一双杏眼却是瞧着陈卿言,黑亮亮的说不出的好看。
天桥撂地说相声的,总是爱说些荤的脏的——也甭说下流,惯是这样的活才能引得人来瞧呢。可这样的活有忌讳,哪能让女眷堂客听?一般瞧着要是有妇道人家,自然都是三言两语的劝到别处去,“您高升一步,那边儿有戏棚子,擦胭脂抹粉儿真刀真枪玩了命的,您是不知道,许是没听人说过,我们这说相声的都不说人话,别脏了您的耳朵!”
脏的荤的陈卿言会说吗?他自然是会的。
他能撵这姑娘走吗?他自然也是能的。
可是他没撵她走。
但凡这姑娘一来,荤的陈卿言不说就是了,有爱听这口的,不耐烦的走了不听了,陈卿言也就认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图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吃碗饭么?要是撵了这姑娘走,他能再多说几段儿,没准儿还能再多挣几个钱。可是这就好像是他和这姑娘之间的默契,他只是觉得在这穷困无依的日子里头,他能给别人添点儿乐他痛快,别人也痛快,这不挺好的吗?
只是有一天陈卿言忽然发现,这姑娘好长日子不曾来了。
“您知道那位……”陈卿言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那姑娘的个头儿,“绣花蓝裙的……”一时兴起问一旁拉洋片的。
“那姑娘啊?”拉洋片的笑。
“恩。她好些日子没来了。”
“嫁人啦!”
“啊……”陈卿言无端的有些怅然若失。
“怎么着?你瞧上人家啦?”
“不是……”
“瞧上人家也没有,人能瞧上你个说相声的吗!”
人能瞧上你个说相声的吗。
陈卿言对那姑娘到底是不是存了爱慕之情,早已经不得而知,也不必在意,只是他忽的被点醒了。
他自然是不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