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曾老婆子。
曾老婆子确实瘦小枯槁,但她那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不单令直面她的曾老头一时哑言,就连旁边的净涪佛身也都多看了她一眼。
也许,这就是母亲……
净涪佛身看着面前的曾老婆子,忽然想起了十余二十年前,也是这样护着他的沈安茹。
尽管那个时候的程涪其实真没有旁人看着的那样软弱无力,但沈安茹就是硬生生地拦下了所有冲着他去的恶意。哪怕那些人,也包括了沈安茹的公公婆婆和夫婿……
净涪佛身在一旁坐着,安静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心中也升起了淡淡的思念。
身在程家的净涪本尊能察觉到佛身那边传来的淡淡感念,看了坐在他对面的沈安茹一眼,眼睑忽然落下。
沈安茹察觉到净涪的异样,连忙凝眼看去。
她没有修为,不知道净涪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所以完全不敢打扰,只能干坐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等着。
不过幸好,她也没有等多久。
或者说,其实就只是睁眼、闭眼的那一小会儿工夫。
净涪很快就睁开了眼,迎上她的视线。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担忧,他还对着她笑了一下。
沈安茹愣了一愣,慢慢地也笑了起来。
沈安茹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此时坐在她面前的这个净涪,其实和前一刻坐在她面前的那个净涪有些许区别。
当然,这两个有些许区别的净涪,其实也都是净涪,也还都是她的儿子。
净涪本尊坐在曾家的炕床上,目光平淡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场注定了结果争吵。
说是注定了结果,其实也真的是很明白。
疼爱着孩子的父母,总是拗不过孩子。
曾老头憋气了半响,虽然还是顾虑着面前的婆娘,也仍然拿出了他少有的强硬,怒答道:“我为什么骂他?啊?你问我为什么骂他?你问问他,你自己问问他!”
曾老婆子看着就只是声音放平了一点,怒火还是不减的曾老头,心里也是真有些犹疑。
她家老头子什么样子的,她清楚。如果真不是大壮闹出了什么大事,他早服软了,哪儿还会是这么个气闷的样子?
曾老婆子还在想着呢,被她护在身后的曾大壮就伸手压下了还护着他的手,低声道:“娘,这事,不怪爹……”
曾老头哼哼了两声,没说话。
曾大壮心里的考量,净涪佛身和本尊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其实还是为的曾老头和曾老婆子两人。
曾家现在什么样的家底,曾老头知道,曾老婆子知道,便连一直天真纯挚的曾大壮其实也清楚。
哪怕曾老头和曾老婆子都是勤快人,从来不偷懒,不耍赖,家里年年都有进项,可因为曾大壮一人,这家里的进项就都得花费出去,少有能积攒下来的。
这其实还不打紧,钱财的事情,再挣总还是有的。何况曾大壮他已经好了,填补了家里的那个无底洞,还多了一个壮劳力,曾家能喘一口气了。
真正让曾大壮心惊心悸的,是曾老头和曾老婆子的身体。
他病的那么二十余年,他老爹他老娘根本就是憋着一口气撑过来的。
为了他节衣缩食,为了他每日早出晚归拼了命地干活挣钱,为了他熬成现在这个干瘦的模样……
现在打眼一看他们,确实是不错,精、气、神很足,比他们这二十年的任何时候都要足,让人觉得他们精神,觉得他们利索。可是……
曾大壮自己看着心惊啊。
他没学过医术,不懂医理,不知什么样的身体是好的,什么样的身体又是坏的。但他看着自己爹娘,就觉得……
他们跟个纸皮灯笼差不多了。
就靠着一口气撑着,内里什么的其实都是空的。等到什么时候纸皮被戳破,人也就……
曾大壮不敢想。
他知道自己的爹娘还想拼一把,要给他多攒些银钱娶媳妇生孩子,要让他成家,让别人知道,他曾大壮不差别人些什么了。
可是……
曾大壮怎么能眼看着自己老爹老娘为了那点银钱拼尽最后的那一点气?
他二十余年这么靠着爹娘走了过来,好不容易等到了清醒的这一日,却没给爹娘过上什么好日子就要给他们送终?
他不是水蛭!
曾大壮狠狠地抹了一把泪。
净涪本尊看着抹泪的曾大壮,心底那一刹那间,也闪过些怅惘。
若子欲养而亲不待……
净涪本尊轻轻地闭了闭眼睛。
他闭眼闭得一小会儿,再睁开眼来的时候,却是将目光往侧旁挪了一挪,看到了听着曾大壮的话掩面哽咽的曾老头和曾老婆子。
他那目光蜻蜓点水一般地掠过曾老头,停在了曾老婆子身上。
依稀的,他看到了另一张熟悉且温柔的面孔。
若是沈安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