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菀青拉她媽,「媽,你過去跟爸再說說話,剛才搶救的時候醫生說了,家人多說說話,說不定就能醒了。」
她媽搖搖頭,沒動。「他叫老么,就讓老么跟他說說話吧。」她說。
「爸當時早就不認人了,連媽餵她吃飯喝水都打她,打得她胳膊都青了。」孟菀青說,「臨走時就只叫你的名字。這些年你就真的忍心?連掃墓都沒去。」
孟以安沉默了很久,然後說,「那天在派出所,我問了孟辰良。」
「什麼?」孟菀青奇怪她為什麼突然岔開話題。
「我問他他媽叫什麼名字。」孟以安說,「她媽叫劉淑燕。」
「那又怎麼了?」孟菀青沒理解她想說什麼。
「爸臨走那幾天,你們都沒聽清楚,覺得他叫的是我的名字。」孟以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叫的不是以安,是燕。」她說。
「我離得近,我聽得清楚,所以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咱們家也不認識一個叫燕的人。後來我每每想起,都不想去做亂七八糟的猜測,但又沒辦法跟老太太提。那天問完孟辰良,我才突然想到,會不會是那個燕。」孟以安說。
一時間車裡的氣氛凝結成一片死寂。過了好久孟菀青才說,「老人臨走前都說胡話。咱爸誰都不認識了,哪還能記得名字?你別瞎猜了。」
「是瞎猜嗎?」孟以安問。
「……是瞎猜。」孟菀青說。但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服自己。
「我一直不敢去給爸掃墓。」孟以安說。「我怕我會想開口問他,他這樣算不算是負了咱媽。」
「你剛才說的話,咱們幾個聽見就聽見了,以後別在老太太面前說。」孟菀青說。
她們到了墓園,上山路上遠遠就看見孟辰良帶著他的兒孫已經在墓前了,也沒看他們拿什麼花和祭奠的東西。上山的路一覽無餘,看見她們過來,幾個人立刻拜在墓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嚎起來。
「爹呀!——你不記得我了啊——」孟辰良雖然年過古稀,卻中氣十足,聲音洪亮,在墓園上空哭成一圈環繞立體聲,久久揮之不去。「你當年離家的時候我才五歲啊,我體弱多病,村里人都說我活不成,你都忍心把我扔下,你好狠的心啊——」
看她們幾個走近,便哭得更大聲了,兒子孫子也在旁邊陪著哭,小男孩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可能是有點被墓園的氣氛嚇到,滿臉都是驚恐和畏懼,他爸提溜著他的脖領子,示意他跟著哭,他艱難地哼唧了兩聲,也沒哭出來。
「你走得早啊,沒享到兒孫福,連出殯我這做兒子的都沒能盡孝,是兒子的錯,兒子不孝,兒子來晚了,讓我爹孤苦伶仃一輩子,連身後事都沒人管……」
「這話倒是耳熟。」孟菀青在旁邊淡淡地說了句,和孟以安對視了一眼。
孟顯榮出殯的時候,請來辦喪事的人得知他們家三個女兒,立刻搖頭道,「那可不行,那必須得是男的,打靈幡的,捧遺像的,摔盆的,那不都得是兒孫麼!女的哪行?身後事那必須得兒孫來擔著,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誰都不能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