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到一愣。那時間太久遠,他太小了,記憶早就模糊了。
「好像……她喜歡聽音樂。」他拼命回想,「我小時候家裡有一台舊的錄像機,可以播放錄像帶。雖然電視屏幕上放出來效果很差,但至少能聽聲音。她特意麻煩朋友刻錄了一盤不知道是什麼的合集,裡面有好多外國樂團的演出,鋼琴小提琴,我看不懂也聽不懂,就記得她後來把那盤帶子都聽壞了。再後來,錄像機和電視也被砸了,她就沒再聽過了。」
他把最後一件衣服在衣掛上鋪展開來,拍拍手。兩個人就那樣無所事事地站在陽台上,用回憶來消磨時間。
「我也不知道我媽喜歡什麼。」李衣錦搖搖頭,「她的弦繃得太緊了,生活里從來看不見她自己。我好希望她也有點什麼喜歡的東西,這樣讓她開心才會變得容易起來。就算是跟樓下的大爺大媽跳廣場舞也行啊。」
「能跳廣場舞多好,我媽肯定很羨慕。」
「你很盼她出來吧。」
「嗯。」
「說不定,以後兩個媽媽可以成為好朋友。」
「你真這麼想?」
「真的。」
「……你,你好。我是李衣錦的媽媽。」孟明瑋結巴起來,她不知道要怎麼跟電話那端那個陌生的女人對話,她甚至從來沒有想像過怎樣以李衣錦媽媽的身份,跟李衣錦男朋友的媽媽正式地進行一次對話。一直以來,這樣的一個形象在她腦海中是充滿矛盾的,她一方面無比期盼自己的女兒能夠和理想中的完美對象組建新的小家庭,另一方面卻又無比清醒地明白,一旦女兒真的有了自己的家,就再也不會回來,留她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孤獨終老。
她就那樣手足無措地站在路旁,手機舉在耳邊。她正準備去買菜,剛剛走到樓下的小公園,面前有很多老頭老太太在打太極拳,旁邊還有推著兒童車曬著太陽慢慢散步的年輕媽媽。
「你好,衣錦跟我說起過你。」那邊的聲音繼續溫和地傳來,「她說家裡姥姥八十高壽了,一定是女兒們照顧得好,老人家福壽綿長。」
孟明瑋想客套一下,但「謝謝」兩個字還沒說出口,那邊就接著說道,「衣錦也是你們家養出來的好女兒呀,雖然我沒見過她,但跟她說話,就覺得是個善良又真誠的姑娘。我很羨慕你,能陪著孩子長大。」
話說得雲淡風輕,孟明瑋的心裡卻是倏忽一沉。她試著去想像這個陌生的女人所處的環境,去想像多年以前那麼年輕的一個人,抱著同歸於盡的心,拼死毀掉了生活所處的牢籠,然後心甘情願地在監獄的牢籠里度過漫無天日的歲月。
她無法想像。那必是比自己的處境更艱險百千萬倍的樣子。但從對面的語氣里,她什麼都聽不出來,就像小時候給李衣錦開完家長會,跟家長聊聊天通通氣一樣隨意。
很意外地,她們後來沒有再聊李衣錦,也沒有聊周到。
「我離婚了,現在在照顧老媽。老媽年紀大了,有時不聽勸,挺愁人的。我腿不好,怕以後抱也抱不動,背也背不動。」
「我們每天也要做工作。做工的地方和睡覺的地方分開,去做工的路上,能有一小段看得見陽光的走廊,特別好。」
「我做飯特別好吃。我們家人喜歡吃海鮮,老媽年紀大了都還從來不忌口,我總擔心她血脂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