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當如何自處?」雲舒心疼她。
親人屍骨尚且埋在荒山,亡魂如何安歇!
她連牙齒都顫抖起來, 眸中水波搖搖晃晃不成形。
洛懷珠垂眸盯著案上千里江山圖, 輕笑一聲:「三娘投身大乾,一直以來, 享高門厚祿, 少年肆意狂放,摯友相伴。雖有外敵侵擾不息, 卻始終被護在最是繁華之地, 無憂無懼而長。」
前十五年的日子,真叫一個無憂。
「那都是從前的事情, 就算如此也是先帝厚德,與他唐匡民何干!」
「雲舒,我不是感念他。」洛懷珠伸手撫摸突出的山水, 「三娘一朝從雲端墜下,滿心仇恨,剛好起來就膽大包天, 脫離舅舅庇護,順著沈昌過往溯源,網羅他的罪證。便在此時, 遇見同為天涯淪落之人。」
四人都未曾聽她主動提起過這一段, 一時靜默下來。
少年淚淺,忍不住伸手抓她的袖擺握在掌心,心疼呢喃一句:「阿姊——」
謝景明指尖發麻, 微微顫抖,被他緊緊扣在膝頭。
沈妄川定定看著她垂眸的側臉, 隨雲舒一道噤聲細細聽著。
「他們在我被追殺時,冒險藏匿過我的蹤跡,為我煮過魚湯,於暴雨中奔走尋我,替我撐傘躲避追兵。他們大都垂垂老矣,因子孫誤信沈昌之過,被鄉里指摘,不得已搬進山林里,連餬口都難。」
洛懷珠苦笑一聲,音微顫,指尖輕抖,「可他們還是一遍又一遍,在被人推攘、辱罵的聲音里,卑微哭求,為我一個同遭遇的陌生人,費力求一紙藥方,再漫山遍野翻找、熬藥。」
即墨蘭從懷中掏出帕子,遞到她面前。
她伸手接過,卻沒擦去淚水,任由它滴答落進杯盞里。
「萬千沉冤的人里,越是下民越是艱難翻案。我還曾見一人,一路上告,連脊骨都被打斷了,還在風雨里吶喊著往前爬,說要求個清白在人間。我聞訊跑去時,那人撐著一口氣求我,幫他將冤情寫下,他怕到了地府要被拔舌,講不出冤情來。」
她又笑一聲,笑里全是苦澀。
滴答——滴答——
淚珠如雨墜落,打碎杯中平靜世界。
「你們看,同是沉冤之人,我有舅舅,有你們這麼多人惦念著。可他們什麼都沒有,所剩不多的餘生,也不過為求一個清白在人間。」
她緩緩抬眸,未斷的淚珠還掛在眼角:「我又豈能讓他們的希望覆滅。」
只要她一日未死,林家翻案便還有可能。
但那些白發蒼蒼的老人們,能夠親眼見冤情昭雪的機會,或許只有一次。
「阿耶阿娘他們,定如我心,不怨不悔。」
阿耶曾說,世間萬物最易碎的不是琉璃,而是風雨飄搖之下的萬民。是以,上位者該當肅清世道,才可讓風雨停歇,萬民續存。
她不是什麼上位者,可有這樣的機會,她聽阿耶的話。
稀微日光似乎格外眷顧她,透過窗欞灑落她滿身,將她輪廓勾勒出一圈朦朧金光。
娘子眼神堅韌篤定,目含懇求。
謝景明鬆開扣在膝頭上的手,對上看來的杏眸,眼神沉靜,輕聲回她:「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