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整理袍服的動作,董春朝太子輕輕擺了擺手,意思是不要說話。
陛下重情,當年盧芳枝犯下重罪都能因為師生之情放盧黨一馬,如今更是生母崩逝,其心中的壓抑和悲痛難以想像。上位者好顏面,講究喜怒不形於色,可是這些痛苦的情緒在心中不斷積壓,便如火山涌動,遲早要噴發,而噴發的對象往往是親近之人。
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天元帝自我消化。
雖然聽上去可能有些殘忍,但這無疑是風險最低的辦法。
太子明白董春的意思,但……這是他的父親呀!
孤乃一國太子,便要有太子擔當,此時不出,更待何時?
所以太子用力吸了口氣,閉了閉眼,還是大步折了回去,噗通一下跪倒在天元帝跟前,聲淚俱下,「父皇!皇祖母崩逝,兒臣也痛徹心扉,兒臣深知無法與父皇感同身受,可您與皇祖母,便如兒臣與您,如今兒臣眼見您日夜思念、漸漸消瘦,實在是,實在是心如刀絞,恨不得以身代啊父皇!」
董春等人俱都大驚,柳文韜更是駭然色變。
這,這要命啊!
這不是逼著神走下神壇,化為凡人之軀嗎?讓陛下卸下防備,談何容易!
一個鬧不好,玩得過了火……十個太子也不頂用。
胡靖低聲問:「閣老,這……」
董春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示意眾人先走。
翰林院那群毛頭小子早都嚇傻了,一個個面如金紙,眼巴巴看著董春等示下。
董春見了,頓時覺得還是自家徒孫好。
子歸那小子曾單獨承受過無數次風雨,年紀可比這群人小多了,卻從未這般失態。
「你們先回去吧,今日之事,一個字都不許往外說。沒事。」
不曾想,董春剛說完,就聽裡面天元帝勃然大怒,似乎還伴隨著瓷器碎裂的聲音,「你放肆!」
翰林院眾人:「……」
這,這真的沒事嗎?
這些真的是我們能聽的嗎?
太子被濺起的茶水和碎瓷渣迸到臉,卻眼皮不眨一下,反而膝行上前,淚流滿面,「兒臣放肆,父皇只管責罵,只求父皇千萬不要什麼都悶在心裡,傷了龍體!兒臣實在心疼,滿朝文武和天下臣民也心疼……整個天下都還仰仗著父皇啊!」
說到後面,他不禁失聲痛哭。
「你是在可憐朕?簡直大膽!」
從沒有人這樣直白地說出口,天元帝只覺得好像一直以來擋在身上的鎧甲都被人撕扯了,頗有些惱羞成怒,當下高高揚起巴掌。
可眼見太子聲淚俱下,竟像是連性命都豁出去了,天元帝又不忍心責罵,轉而將桌子拍得啪啪作響,氣得眼睛都直了,「反了,簡直反了!」
董春卻鬆了口氣,也懶得跟翰林院眾人解釋了,反手往外擺了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