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
不知道,他的手,已經開始抖了,胸口也時時鈍痛。有時與人議事,倦意便會毫無徵兆地襲來。
他仍有進取之心,奈何歲月無情,這副軀殼,已然要掉隊了。
董春對天元帝含淚嘆道:「陛下,如今老臣一日也只得兩餐,連半碗飯都吃不下啦。」
食少事煩,其能久乎?
如此疲累,可胃口卻日益衰敗,非長久之相也!
天元帝何嘗沒有這種感覺?不覺唏噓。
「蘊生啊,再幫朕兩年吧!」
天元四十八年臘月,天元帝下了本年最後一道旨意,以杜宇威為吏部尚書,秦放鶴為工部尚書,入內閣。
這一年,秦放鶴年僅三十六歲。
自他橫空出世以來,創造了太多第一、史上最年輕,以至於現在不是第一、最年輕,眾人反而會覺得奇怪。
秦放鶴是史上第一個六元,地方上立過大功,中央刷夠資歷,工部侍郎的位子上一坐十年,未有一絲疏漏,若非年紀壓著,早該升了!
他從不獨斷專行,也不徇私枉法,甚至熱衷於分功……此番入閣,名正而言順。
若在之前,董春勢力正盛,朝廷絕不會允許董門同期再出第二位閣老,任憑他天縱奇才也只好徒嘆奈何。
但眼下,董春隨時可能退位,內閣眾人卻俱都年邁,下一代可接續者寥寥無幾,頗有青黃不接之相,暗藏隱患。
所以必須趕在隱患浮出水面之前培養好接班人,提前消除風險。
幾家歡喜幾家愁,秦放鶴上位,杜宇威輪換,之前那位頂替楊昭出任吏部尚書的仁兄,卻在短短數月後被復降為禮部左侍郎,而原來的吏部左侍郎升右侍郎,右侍郎則調往工部,任左侍郎。
天元帝對此人的評判是:無前瞻、少全局,小事冒進,大事踟躕,可為卒為將,不可為帥。
他得知後如遭雷擊,暗自懊惱,經此一役,算是徹底打破幻想,絕了入閣的可能。
一步之遙啊!
接到入閣的旨意時,秦放鶴心頭一片寧靜。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列沿著既定軌道行駛已久的車,終於徐徐進站,按原計劃停在了既定的泊位。
本該如此。
正該如此。
若非要說圓滿,倒也未必。
新官袍入手的瞬間,秦放鶴便窺見了心底一絲缺憾。
「備車。」
大雪未止,碎瓊滿地,汪淙親自在二門口迎接,看他過來,笑道:「父親算準了你要來。」
進屋時,汪扶風正提筆作畫,所畫正是院中一株枝幹遒勁的老梅。
聽見他進門,汪扶風頭也不抬,「世人常說君子六藝,又有琴棋書畫,余者倒也罷了,唯獨作畫一道,我總不得其法。過去多年,不乏急於求成,反倒不美,如今看來,原是火候不夠。」
現在時機到了,火候夠了,他的畫作,竟也很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