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小的時候,我一直都以為,自己是父王親生的……」念及從前往事,她竟忍不住的失口吐出了「父王」二字而非是她偶爾掛在口邊的義父:「父王……也是如此……」輕吐一口氣,她繼續的說下去:「整個郢都,幾乎都沒有人知道,我原來並非是父王的親生女兒……」
百里肇聽得心中微動,遠黛的這一席話,無疑是確認了他先前的猜疑。因為這世上,都並沒有多少人知道明珠郡主並非廣逸王親生,所以那個人才需要那麼辛苦的抹去她曾經存在的痕跡。而那人既肯下那麼大的工夫去做這些本不必要的事,其心意其實已可見一斑。
只是這些話,即使心中清楚明白,他也是斷然不會說了給她聽的。
「大哥與四哥,都很疼愛我……」靜靜垂眸,注視著面前茶盅內已所剩不多的淺褐色茶水,薄薄的一抹水痕,依舊清晰的照映出她的容貌:「我一度以為,這樣兄友弟恭、快樂無憂的日子會持續很久……」可是沒有!只因為,皇室中人。已擁了太多的權勢與富貴。而人生,總不可能是完滿無缺的。在擁有了極致權勢的同時,也註定了他們無法享受常人的生活。就好比,她的父王廣逸王與他的皇兄——當朝的景軒帝一樣。
景軒帝,其實也可算得是一個好皇帝。而一個好皇帝,通常是不會長命百歲的。
皇帝的身體,一天天的惡化了,朝中也因太子之爭而掀起了層層的波瀾。這波瀾來的如此的快,範圍又是那麼廣闊,幾乎只在一夜之間。原本和睦無間的兩位皇子已然反目成仇。
他們的翻臉來得如此之快,以至於直到今日,遠黛也還沒弄明白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麼。
廉親王石傳珉。既是嫡出,又是長子,性情沉穩大度,在大多數朝臣看來,他是擁有最大勝券的皇子。相比之下。穆親王石傳鈺雖也是嫡出,其母卻是繼後,於名分上本就差了一截,更不說他排行第四,情性又更偏於遊戲人生一些。
對於皇位之爭,早已心灰意冷的廣逸王自是無心去理睬的。
遠黛那時。也不過是一個養在深閨的小小少女,甚至還不曾及笄。於她而言,生活中最大的樂趣。便是兩位哥哥在某一個或陽光明媚、或細雨飄零的午後、傍晚,忽然出現在她所住的綠楊苑內,笑吟吟的同她說:「青螺,走!大(四)哥帶你出去玩!」
因著廣逸王與景軒帝之間的矛盾,她進宮的次數。每年也不過只是那寥寥的幾次而已。
十四歲的少女,無疑是敏感的。從前總是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兩位兄長在一夕之間忽然變得參商不相見,她又怎會感覺不出。終於有一天,她問了出來。她所問的那個人,正是如今的昭平帝,昔日的四皇子穆親王石傳鈺。
直到今日,她也還能清楚的記得那一天。那一天,也正如今日一樣,是一個初秋的午後,是在她最愛的滄浪亭邊。陽光漫漫揮灑,映照得那一泓清池鑠金流彩,讓人幾乎不能直視。
歪坐在滄浪亭邊的玉階上,石傳鈺的面上一片寧然,那是一張少年的臉,清逸的面容,入鬢的長眉,時常懶散得半開半閉,乍然睜開時卻又凌厲如刀,令人膽寒的眸。
許是年紀更為相近一些的緣故,有什麼心裡話,她更喜歡同只年長她六歲的四哥說,雖然她心裡很明白,大哥對她也是極好的。權衡許久,她終於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