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肇聞聲。少不得行禮應道:「父皇只管放心,此事一俟兒臣出宮。便即刻去辦!」
延德帝對他,雖多有猜忌之心,但卻並不認為他會在此事上作難,當下點了頭,畢竟又沉默了一會,這才擺手,打發了身邊伏侍的那名太監出去。嘴唇翕動數次後,才終於開口道:「肇兒……你……你與你七弟素日親近……咳……你母后……」
他心中對蕭後及百里聿關懷太甚,有心想囑咐百里肇幾句,然又因這些年父子關係太過生疏,嫌隙太重,下面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不必他說,百里肇也知他的意思:「父皇的意思,兒臣都明白!七弟,是兒臣的親兄弟,皇后,也曾撫育兒臣多年,父皇只管放心便是了!」說著這話的時候,他忽然便有些想笑,原來到了這個時候,自己的父皇依然放心不下自己,原來鴻溝一旦產生,想要彌合竟這麼難。
延德帝聞聲,先自鬆了口氣,然見百里肇語聲冰冷,神色漠然,心中沒來由的卻又覺有些窘迫,慢慢嘆了口氣,他似解釋,又似為自己找台階一般的道:「父皇如今,能為他們做的,也只有這些了!若是……」他想說,若是你如今傷勢未愈,繼位之人是你七弟的話,這些話,父皇也會囑咐於他,只是話未出口,已覺不妥,終究斷在了這裡。
他心中很清楚,以百里肇如今掌握著的明里暗裡的勢力,即便是百里聿繼位,也只能徐徐圖之,兩下里若當真衝突起來,吃虧的必是百里聿,弄一個不好,改朝換代亦非不能。而他之所在思考再三之後,決定將皇位傳於百里肇,豈非也正考慮到了這一點。
微閉一下雙眸,百里肇忽然笑了笑,道:「不管父皇信是不信,兒臣有一句話,都是要對父皇說的!」目注延德帝,他正色斂容,一字一字的道:「若是今日父皇這道旨意,是將皇位傳於七弟,兒臣必不相爭!」言畢更不多言,低頭重又將聖旨卷好,放入匣內,邁步上前,仍將那匣子放在了延德帝的枕邊:「請皇上容兒臣告退!」
話到最後,他才剛改口喚了不多日的「父皇」二字,卻又換成了皇上,神色卻更顯生疏。
延德帝為他那一番話所驚,只能怔怔然的看著他,半晌,只能胡亂的揮了揮手。及至百里肇的身影消失在寢殿之內,他才垂眸看向枕邊的那隻檀木匣,卻是良久沒有開言。
良久,延德帝方長長的嘆息了一聲。他知道,不論百里肇方才之言,是否出於真心,他都是不會更改這道旨意的。只因他若是真心,那自己長久以來疑他忌他,委實是愧對了他;而他所言若是包藏禍心,自己改了旨意,豈非是害了幼子。
目注那隻檀木匣,延德帝滿是疲憊的搖了搖頭,笑容苦澀而帶自嘲之意:自己這又是何苦呢,明知次子無論能力抑或心術,都最宜為帝,卻還諸多猜忌,弄到今日這等地步。
悔恨之情。陡然自心底衝上頭腦,逆氣上襲之下,血氣也自跟著狂涌而上,一時只覺喉間又腥又甜,竟自壓制不住,張口處,生生噴出一口血來,這一口血噴出,腦子也自一陣迷糊,身子隨往後一仰。直撅撅的倒在了床上,不省人事。
百里肇一路出了寢殿,逕往宮外行去。延德帝之心。他不想問,也無力管。這個時候,在他心中,只有一個莫名的衝動,很想見遠黛。想看她淡淡而笑,想看她安然的神情。也許遠黛自己也並不知道,在她的身上,有一份出奇的沉靜寧雅,能讓人心思澄明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