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下,石傳鈺抬眼,素日凌厲沉冷的雙眸,在今夜的燈光下,卻無由的流露出慵倦與柔軟,內里還有似海的情意:「我來……陪你守歲……」他淡淡的笑,笑容中卻自見苦澀:「這次守歲,不是第一次,卻也許是最後一次了吧!」
大越皇室,亦有守歲的慣例。從前遠黛還是明珠郡主時,幾乎每年除夕,總要隨廣逸王入宮守歲。而與她一起的,也總是石傳珉與石傳鈺二人。
聽他這麼一說,饒是遠黛早已心堅不能移,也不由的一陣恍惚,往事種種,盡數湧上心頭。過了一刻,她才勉強一笑,到底也沒有說什麼,只伸出纖如春蔥的玉手,提起桌上銀壺,為他滿斟一杯後,又給自己滿上:「喝酒!喝酒!」聲音卻無由的哽咽了。
深深看她,石傳鈺的雙眸沉寧,搖曳的燭光映照在他的眸內,卻讓人無由的便有一種錯覺,仿佛三千星辰,近在他的眼底,煌然璀璨。令人不覺沉醉。良久,他才哈哈一笑,舉起杯來,仰頭一飲而盡。放下酒盅的時候,他微嘆的道:「王叔當年釀的這些酒,我最愛『歲團圓』。只是可惜,這一壇『歲團圓』怕已是王府中最後的一壇了吧?」
輕輕搖晃著手中的碧玉杯,燭光透過薄如蟬翼的杯壁,愈映得那一縷碧色澄澈無瑕,美的令人不舍移眸:「四哥若是喜歡。往後每年年初,我總為四哥釀上一壇便是!」
午門的血海,代表著她的過去。終於真正過去。雖然那從前的時光,已不能再來,但她至少已不再怨恨。父王,這應該也是你所想看到的吧!她在心中默禱,心思卻自一片空靈。
那邊。石傳鈺卻已抬眸看向她,眸中隱有光芒躍動:「這話……可是你說的?」說話時候,他竟已笑吟吟的伸出另一隻手來。那手三指攏合,唯獨拇指與尾指翹起,尾指甚至還微微勾起,似乎在示意著什麼。
遠黛看得一呆。下一刻,卻已「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倒也並不猶豫,就如石傳鈺一般的伸出手去。兩根尾指輕輕一勾,石傳鈺似笑非笑的看她,語聲卻自輕柔如細語低喃:「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兩隻拇指旋之輕輕按下。一如幼年時的約定。
只是如今,這約定。卻已變得那麼的單薄。
這樣的情景,讓遠黛只覺得眼中酸澀,口中發苦,強忍住眼淚,她迅速的縮回手來,卻笑道:「沒想到這麼多年了,我們居然還會玩這種小孩子的把戲!」沒錯的,這正是他們從前,經常玩的把戲,只是那個時候,他們的身邊,還有一個石傳珉。
「小孩子的把戲呵!」石傳鈺的聲音極輕,其中滿滿的卻都是悵然之情:「青螺,臘月廿八那日晚上,我夢見了王叔與大哥!四年了,他們從未入過我的夢!」
遠黛張了張口,有心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卻又真不知該從何說起。
好在石傳鈺顯然也不想再說起這些,仰頭幹了杯中酒後,他很快的振作起精神,朗聲道:「不說這些!喝酒!喝酒!」
這一頓酒,卻是直喝到二更將盡。遠黛已是喝得迷糊了,她本不是好酒之人,但今日,卻不知怎麼的,只是一杯一杯的喝著。直到外頭傳來輕輕的叩門之聲:「皇上,皇上!」卻是劉啟盛的聲音。石傳鈺也已有了七八分的醉意,聽得他叫,不免大是不耐,想也不想的舉起手中的碧玉杯,便砸了出去。「啵」的一聲輕響之後,那碧玉杯已碎成了片片:「滾!滾!」他厲聲的喝著,言語之中滿是不耐與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