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蘭奕臻仿佛是笑了一下,也仿佛沒有,兩人好一會沒說話,就坐在那裡,靜靜地看別人放在河裡的河燈。
好一會,蘭奕臻才摸了摸蘭奕歡的頭,問道:「恨他們嗎?」
這個「他們」指的是誰,兩個人都心裡清楚。
蘭奕歡微頓,但這回卻很快地搖了搖頭,說道:「不。」
蘭奕臻有幾分驚訝,說:「不?」
蘭奕歡點了點頭。
他在這個世上活了二十餘年,時間不算長,卻已足夠跌宕起伏,這中間,有悲哀,有痛苦,有愧疚,也有不甘,但唯獨沒有恨意。
因為他從不覺得這個世界虧欠了他。
皇家的每一個人生活在這座深深的宮殿之中,要經歷殘殺猜疑與日日夜夜的惶恐不安;
普通勞苦的百姓們不懂得這些,可是他們為了生計每日操勞,不得懈怠;
戰場上的戰士們吃著國家供給的軍糧,可刀劍之間,是永遠懸於一線的性命,和與日俱增的思親之情……
這些,他都見過。
他知道,大家都在努力地掙扎著,生活著,甚至也包括那些辜負他的人,和他辜負過的人。
僅此而已。
他曾經很渴望獲得過一些東西,認可,與愛,為此掙扎、搶奪、沉迷,如果要恨,他又何嘗不可恨?
蘭奕歡道:「也沒什麼,他們不過是更喜歡和重視五哥而已,做的那些事也都沒有成功。我現在一點事都沒有,可是二舅和國師卻被父皇給關起來了。他們現在一定很痛苦,不需要我去恨呀。」
蘭奕臻沒有說話,抱著蘭奕歡的手不自覺的收緊了,他想起他剛才看見的那些屍體,想起敬聞那醜惡而虛偽的面孔,想起蘭奕歡剛剛來到東宮時蒼白消瘦的小臉……
只要這樣想一想,他的心就好像揪起來,被擰成了十七八塊。
他恨不得現在就提起劍親手殺掉那些人,如果不離開那座宮殿,他可能真的要忍不住那樣做了。
可是蘭奕歡這么小,對於一切的反應卻竟然這麼平靜,他甚至並沒有把自己的感受和情緒放在衡量的天平上,而只是用一種漠然的態度講述著事情的結果。
蘭奕臻摸著蘭奕歡的頭,突然有一種莫名的衝動,低聲說道:「可是二哥最喜歡你。」
蘭奕歡覺得這句話不太像能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訝然地看著他。
少年的面容如同冰雪一般,映著月色,那一瞬,眼中的溫柔似與成年後的他交疊。
他說:「不,應該說,我只喜歡歡兒一個人。」
說出這句話那一刻,明明是想安慰別人,卻不知道為什麼,他反倒覺得一股莫名的淚意湧上,仿佛吐出了一塊壓在心間的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