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2 / 2)

“我会保护好你的。”玄龙道。

花珏坐在灶台前,“啊?”了一声。

玄龙又认认真真地说了一遍:“我会保护好你的,花珏。”

花珏不知道这条龙又在抽什么风,他不习惯这样直白的陈情,只以为这条格外皮的龙在忧心归宿,憋了半天后憋出几个字:“我……会给你饭吃的。”

玄龙:“……”

玄龙忙活完,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等他的饭后甜点。片刻后,烧果子上桌,柔软香甜的面团躺倒在土瓷碗中,被捏成了几只肥嘟嘟的兔子的形象。花珏蒸得有点多,同玄龙一起吃了一半,给花大宝喂了一个,还剩下一屉热乎的,最后决定送去城主府中。

花珏打包了食盒,听见玄龙问他:“你要去的地方与我们隔一条街,是吧?”

花珏眼看着玄龙准备化龙形卷到他身上来,赶紧切断了他的话头:“对,只隔一条街,很安全的,我一炷香的时间都不用就能回来了,你可以在家里等我。”

玄龙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那么,把那支笔带着。”

花珏有点踌躇。

玄龙并不是一昧地粘着他,最近也在要求他练习使用判官笔,理由是“防止我们吵架的时候你一个人跑出去哭会出事”,花珏想象了一下自己如同一个深闺少女般哀怨哭泣的样子后……用手里的书敲了黑龙一记,而后没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本能地觉得那支笔能少用就少用,唯独玄龙一事破例,他当时清楚地感觉到,判玄龙“命不当绝”的不是自己,而是那支笔。他的意志并不能左右这个神物的意志。但玄龙不这么认为,他让花珏试验了“破”、“禁”、“守”、“御”、“祝”等单字的效果,并召来一些无害的小精怪,让花珏去试着接触和驱使。然而花珏胆小如兔,每每这个时候都会被吓得抖如筛糠,连连惨叫,最后由玄龙拖着回屋。

花珏认命地叹了口气,把判官笔放进袖袋中,顺带着把那颗舍利子也揣在了身上,预备问桑先生认不认得那上面的字。

玄龙站在门口送他:“早点回来。”

花珏又被他脸上的微笑晃了眼睛,不知为什么心跳得有点快,慌忙便窜去了街对面。

时近傍晚,家家户户都吃过了晚饭,回屋休息了,城主府中也到了一天中最寂静的时候。庭院和外室中,他并未寻到桑先生。

有下人告诉他:“桑先生同城主在书房,已经通报过了,您直接过去罢。”

花珏谢过了那人,轻手轻脚地寻到书房,敲了敲门。里面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他进来,花珏走进来带上门,抬眼便见到桑先生了望过来,对他比了跟手指,示意他不要出声。

房里燃着炉火,十分温暖。桑先生坐在坐榻上,肩膀上靠着一个人。江陵城主阖眼睡在他身边,因为他的账房先生身量要比他矮一些,桑意不得不绷直身体,挺直脊背,尽可能地让他靠得不那么累,手里的动作也十分平缓,翻动书页时几乎不发出声音。

他对花珏比了口型:“有什么事情纸上说。”

花珏对眼前这一幕感到有些讶异,但还是老实闭了嘴,坐下来在纸上写明了自己的来意,再将那颗舍利子推到桑先生面前。

桑意垂眼看了片刻,提笔写道:“是北诏文,边境与番邦接壤的一个小国中的文字。这种文字发源于雪山,传说中凤凰之子迦楼罗栖息的地方。难怪你不认识,洱海六诏早在十五年前便被打散了,现在的人甚少听说过他们。”

花珏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在私塾中听课的时光,不由得肃然起敬,认真看着。桑意继续写道:“这上面的字,正是‘凤篁’二字,不知是否刻字有误,写成了竹-皇篁。”

他将译过来的字交给花珏看:

“凤篁:焉有皮骨。”

“一只凤凰,哪里来的皮肉骨相呢?这话听着有些奇怪,你们这些玄之又玄的知识我不了解,但我想,这与佛门箴言有一些相近之处……它有些像是判词。”

判词?

花珏猛然反应过来,他终于知道了这枚舍利给他的熟悉感该归于何处——它与他的判官笔是一类的,里面蕴藏着不容置疑、不容更改的意图,是凌驾于命盘与星仪之上的东西。平常的经文符咒,起首无一例外,需要参拜法王天人,请求上天庇佑。唯有这种不请神灵、不敬神灵的符咒,和他的信笔涂鸦是同一类的,不需要向外界借势。

花珏盯着眼前这颗在尸油中浸泡成金色的舍利,有些茫然。

有什么人,同他一样拥有一支判官笔吗?

他把那颗舍利子收回袖子里,向桑先生道了谢,随后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屋外的冷风吹得他灵台通透,他一边走一边想着这回事,提灯拐过城主府的亭台楼阁,准备回家。

就在他拐过一道弯时,他忽而瞥见墙头有什么影子动了动,接着,哗啦一声闪到了他面前。

花珏举灯看去,险些吓得魂飞魄散——灯影中显出一张惨白畸形的脸,依稀见得是个人的样子,眼仁却大且黑,竟然看不见眼白部分,只是如同两个黑洞戳在面皮上。那人鼻梁是歪的,鼻尖尤其长,还带出一张歪斜的嘴来,那张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出一般,直愣愣地凸起一片白骨。

这个“人”歪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这张脸几乎要贴到他面前,花珏长这么大从没跟这种东西贴得这么近过,他几乎嗅见了一丝腥臭的气味。哗啦一声,他手里的风灯碎裂,他浑身汗毛倒竖起,没了命地撒腿往前冲去。

那东西就挡在他眼前,花珏险些吓哭,所幸还记得自己家就在不远处,家里有条龙。惊慌失措中,他感觉自己撞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他不敢想那是什么,只能拼命往家里跑,让他更加害怕的是,他感觉那东西并没有走,它跟了上来。

“嘲风!嘲风,嘲……”

花珏还没喊完,便被一个人拉进了怀里。熟悉的草木香扑面而来,玄龙被他撞得后退了几步,一直推到庭院中,轻轻问他:“怎么了?”

花珏有点语无伦次:“我见到,我见到……”还没说完的时候,他便听见身后乍起一阵异响,仿佛秋天落叶被扫到地面上的响动,直冲他而来。他立刻又吓得不敢动了,声音听起来几近崩溃:“它就在我后面!它它它……”

玄龙往院外看了一眼,接着低下头,慢慢给他拍着背:“好了,没事了,它进不来的。”

他像是哄一个孩子一样:“别怕,没事了,我在这里。”

花珏在他的安抚下慢慢平静下来,终于把气捋顺了。他觉得有些丢脸,其实若是放在平常,他不会被吓成这样,只是这回,那东西是突然窜出来跟他来了个脸贴脸,换了谁都会被吓出病来。

玄龙见他没事了,接着低声道:“别害怕,它被挡在院子外面,我把它定住了,你要不要回头看一看?”

花珏刚准备离开他的怀抱,立时又抓紧了他的袖子:“不……不要。”

身边传来花大宝几声猫叫,花珏用余光瞥见了自家的胖头猫优哉游哉地从他脚边走了过去,去院子外把什么东西拖了进来。玄龙趁着他走神,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你看,你的猫都不怕。”

听他这么说了,花珏慢慢镇静下来,慢慢回头看了一眼把自己吓了个半死的东西——那是一只鸟。

说是鸟并不准确,花珏刚刚见到的应当是它化形失败的样子,那张丑陋畸形的人脸与地上躺着的鸟对应了起来。它大约有二尺长,雪白的羽毛沾了泥土与灰尘,变得脏兮兮的。只看原型,它甚而还有几分乖巧漂亮,只是从鸟喙边缘起带上寸许长的伤口,将它的头毁得不成样子。

玄龙道:“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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