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1 / 2)

看着宝茹忧心的样子郑卓再不能想其他,看着她的眼睛,他不知这时候他的话声有多温柔。

“放心吧,至少还有一两年才轮得着我出门,那时候各种路都是熟了,哪里还有什么危险。”

这样的认真和温柔让宝茹没办法随便敷衍耍赖混过去,只能同样认真地看过去,小声道:“那一定要回来。”

会有人等你。

第57章 婚宴之上

“今夜拦门第一重,仙女要开桃源洞。

玉门金锁不开封, 严严实实好威风。”

宝茹撩开车帘子看热闹, 现下正一位妇人唱‘拦门歌’。她今日是随着姚太太来参加一场婚宴, 因为是男方的宾客所以随着男方的迎亲队伍来到女方家门口,所谓‘拦门歌’,就是此时女家要故意关紧大门阻挡迎亲队伍, 称之为‘拦轿门’, 而女方为了表示‘拦轿门’的理由, 为首的妇人要领唱一曲,这便是‘拦门歌’。

“盘古开天上苍定, 玉女纤纤二条心。

一为父母养育恩, 二为郎君表春情。”

‘拦门歌’由女方家人唱出, 作为婚俗的一部分男方自然也有与之对应的应答, 听过‘拦门歌’后男方迎亲队伍必须唱和一定要进门的理由。当然,想要进门并不是那么容易的,男方还要给女方塞‘开门包’, 这和后世给伴娘红包也没什么两样。红包到手, 但是女方并不满意,大门依旧紧闭, 这时候男方准备的红包已经告罄。知道没收买成功男方的迎亲队伍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闯, 女方都是些妇人,哪里敌得过男方迎亲队伍的一群年轻男子,只能宣告拦轿门结束。

宝茹看得津津有味,虽说是强行通过, 但在婚礼的喜庆气氛里这并不会带来什么冲突,这只是一番打闹,反而为婚礼增添了热闹喜庆。

新郎一行人进得女方家门,宝茹也跟着姚太太下了马车拥着迎亲队伍同去,到了客堂间这才住了脚。宝茹知道接着是要难为新郎了,她倒是很想看看,据说每家手法是各有不同的。只是客堂间不大,里头都是男女方极为亲近的亲朋,像宝茹家这样只稍有些许生意往来的自然不在此列。

当然,像宝茹和姚太太这样的客人也不会被怠慢,不然也忒失礼了,自有仆人引她们去专门待客的楼阁。

像宝茹家这样的客人也不少,楼阁里已经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姚太太也看到了一些相熟.妇人,自然打算与她们一处,其中一个妇人对宝茹道:“宝姐儿往隔壁去罢,隔壁都是些小娘子,倒是不必在这里枯坐。”

比起和一帮妇人一起,宝茹自然愿意和小娘子耍去,立时就去了隔壁。隔壁也是个极大的厅堂,为了待客还添了许多桌椅案几,小娘子们就几个几个地聚在一起。宝茹看去年纪也是有大有小,大的已经十五六,小的不过六七岁,尴尬的是竟没一个认得的。正当宝茹想着要不要一个人坐到一处时,却听见有人叫她。

“宝姐儿来我们这边吧!”

宝茹回首,却是两个和她一般大的小娘子,她并不认得两人,只是看见时忍不住心中喝了一声采,这两个女孩子实在是好人才!其中一个穿了一件秋香色水纬罗对襟衫子,一条鹅黄缕金挑线裙子,胸前带着金三事儿头儿,又有金镶碧玉带、金镶宝石闹妆、金玲珑领儿、金皮荷包等饰物,绣带垂金、项牌错落,若是一般女孩子只怕就要被装扮掠去风采,偏她极适合这样金灿灿明晃晃的打扮,显得活泼灵动极富生气。

另一个女孩子却是全然不同的样子,一件湖蓝色上襦,一件玄丁香色织锦裙子,饰物也不过项圈、玉佩、簪钗几样,只不过她气质稳重——这与周媺的温和可亲又是不同的。一种沉稳大气自然流露出来。她也生得好模样,只不过在她这气质下竟是注意不到了。

宝茹自然乐得与这样的女孩子相交,走上前去与两人福身道:“失礼了,竟不知是谁家姐妹!”

那活泼些的女孩子立时就笑起来,宝茹不知其意,那沉稳些的才解释:“宝姐儿不认得我们是常理,你是没见过我们的,只是上回春日游园会我与好娘见过你。”

宝茹这才知晓,这时候那活泼女孩子也没再笑了,只是眼里还有些笑意,宝茹看清她的眼睛,竟是浅茶色的,真是相衬她啊,原本只是八分灵动,这会儿也有十分了。

她与宝茹介绍道:“我家是扇子街白家,你只管叫我名字好娘就是了,这是蒋玉英,最是无聊的一个。我早晓得你了,纸札巷子姚家姐儿姚宝茹,我打听清楚了的,只怕你不知道,以后咱们可是同窗,这一回徐娘子收了八个女孩子,我个个都知道的!”

这个叫白好娘的女孩子一下子就说一串话,只是宝茹一下竟找不到她的重点,只得道:“扇子街白家?恍惚是今日新郎家罢。”

白好娘皱了皱鼻子,不是很热络道:“扇子街有两个白家啊,我与他家不是一家啊。”

蒋玉英当即就瞥了白好娘一眼,道:“浑说些什么呢!那是你堂叔家,被人听去了仔细伯母又要训你!”

宝茹这时肯定了,这两个女孩子一定是关系极为要好的。先头白好娘就当面说蒋玉英最是无聊,若是关系泛泛哪里能这样随意。此时蒋玉英又这样说白好娘,若是不亲哪里能这样插嘴人家家务事。只是宝茹有一处惊讶:蒋玉英看上去就是《女论语》中的榜样,可是白好娘这样出格的言论她却不是训她失礼,首先就担心白好娘家人知道了要训斥她——虽然这担心夹杂在严厉的神情里。

宝茹已经知道了白好娘只怕不是很喜欢堂叔一家,也是,若是和睦,依照关系亲近这时候她应是在客堂间的。她自然不会没得眼色地再提起新郎什么的,转而道:“你真知道咱们以后还有那些同学?”

她记得白好娘说这些时是好得意的样子,提这个话题是准没错的样子。

宝茹却不知她的反应倒是让白好娘和蒋玉英吃惊了,亲戚间有些龃龉本是常事,宝茹在现代时偶尔还会看些论坛里八一八自己倒霉亲戚,十分狗血,就是日常中有些朋友也会说些亲戚间的破事。但这可是古代,讲究家丑不可外扬,讲究宗族要同气连枝,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在家里不管白好娘家和她堂叔家如何,出门了总归是不能有半句坏话的。

所以白好娘的那几句话,与其说是失礼,还不如说是离经叛道。若是一般人家的小娘子只怕就要以为白家家教太差,要远着白好娘了,就是那等心宽的也不免诧异。可是宝茹却仿佛没听过一般,只笑着说到别处。

蒋玉英还想着宝茹是不是心计太深——不是贬义的那种,只是很通人情世故,能不动声色。白好娘却立刻眼睛亮了,与表面活泼不同,白好娘其实内里是一个极冷静的女孩子,只是她的判断与蒋玉英的判断是不同的,比起蒋玉英的理性,她更像是凭着敏锐的感觉行事。

别人不知白好娘是如何能准确感觉一人是否值得交往,但她确实没有看走眼过。她早先第一回见宝茹时就对她印象很好——宝茹也长得很符合她的审美。这一回晓得以后的同窗里有宝茹一个就更有兴致了,刚刚一见宝茹也在就立时起了结交的意思,这才叫住了宝茹。

近前说话,这才多大一会儿,她在宝茹的身上就大大地标注了一个‘可’字。有时候人真的讲究缘分,宝茹和白好娘就是极有缘分的那一类,就算白好娘是凭感觉交朋友,但是这一回也算是最快的了——不然她怎会随意说出那句失礼的话。说完后她才察觉到自己说出来不该说的真心话,人有倾盖如故的说法,果然不假。幸亏白好娘是女子,不然就该在心里说一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了。

白好娘立刻挽住宝茹的手臂十分自来熟,道:“我当然知道!我们三人自不必说,还有悦东楼周家的大娘子,莲花巷香料铺子龚家的小娘子,这都是你蒙学时的同窗也不必我再说。只说还有三个,一个是鼓楼北街‘百绣春’庄家的姐儿庄丽华,我倒是没见过她,只知道她有一手家传的好针指,不过也是,她家开着绣坊啊。另一个张爱姐我却很熟,她家虽离我家不近,但生意却在我家隔壁,是开布庄的,‘乐意祥’是她家的店号,她最是人小鬼大,咱们中她定是最小的,她是腊月二十九生的嘛......”

宝茹几乎已经被白好娘惊住了,她自来古代就没见过这般能说的,不若现代多得是碎碎念,古人说话受书面语影响多少简略一些,况且女子有一条规矩就是禁‘多口舌’,即使没人把这太当回事,妇人小姐闲聊时依旧很八卦,但至少不会哪家让女孩子变成这样多话的。

蒋玉英却是见怪不怪了,与白好娘倒了一杯茶让她歇口气,趁着她喝茶停下来了,与宝茹说:“还有一个是‘洛园’姚家的三娘子姚素香,她家与悦东楼周家是同行来着,两家又住得近,你认得她吗?”

宝茹摇头,坦诚道:“听周媺说过一两回罢了,因与我是本家倒是记了一耳朵,但实在是没见过的,只是周媺与她很是熟识。”

三人又待说些话,却有婢女来告知众小娘子要开‘大业酒’了——‘大业酒’就是女方中午喜酒正餐。一众女孩子随着婢女往开席的大堂去,只见女方家正厅四扇大门全开,正厅里头摆了六七席,其余的便开到了卷棚底下。

其实按着白好娘的身份她本该坐到正厅里去,只是她不乐意,便打发了她娘遣来的小丫鬟,只道:“今日认得了一个新姊妹,她与玉英都在外头,我一个人有什么趣味,告诉太太我就在外头坐了!”

三人坐定在一帮小娘子的一席上,倒也适宜,此时正好对面的戏台子上也开唱了。宝茹不大看戏倒不知唱的是什么,总归是一些喜庆应时的剧目。白好娘似乎也不精于此道,只道:“竟不知唱的什么?哪里请来的小唱,往日多少还能知道是个什么故事,今日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倒是蒋玉英很懂,给白好娘挟了菜,让她少说些,这才道:“这是最近才从扬州流行的昆山腔,听说大有压倒弋阳高腔的势头,不说别的,只说扬州盐商府上如今都不唱高腔了,别处如何不学?”

听了蒋玉英的话白好娘却更不屑了,似笑非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一样爱摆空架子的,这样的小唱班子只怕是一等身价不止,若真是家底厚实便罢了,偏偏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呢!”

宝茹自是不知白好娘怎么才认识自己就敢和自己说这样的话,难不成是交浅言深?只得对着蒋玉英苦笑,蒋玉英抬手端着一杯蜜水像宝茹示意,一饮而尽,大有以后与她共勉的意思。好在好娘不是不知深浅的人,刚刚那句话她却是小小声说的,她又坐在蒋玉英和宝茹之间,倒没被旁人听去。

宝茹对白好娘这样‘出格’倒是没什么恶感,一是因为她对白好娘印象同样很好,实在难有排斥,再就是之前宝茹也听说过这桩婚事里头的一些流言。

这新娘子其实与新郎是早有些首尾了的,一时大意竟然珠胎暗结。好在还算门当户对,两方长辈坐在一块儿商量,只能一张盖头遮掩了去。说是遮掩,但今日来婚宴的只怕九成九的都是再清楚不过的,大家都是熟人,总有一两个知道些影儿,既然有人知道了,那便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何况这事蹊跷得忒明显,从问名到亲迎居然只一个多月,也太不讲究了!知道内情的人一想就知:手脚不快些女孩子的肚子就要遮不住了!

未婚先孕,在古代绝对是丑闻,在这个时代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也绝对不会是正经的公子小姐。虽然不能说这两方人家就一定是如何如何,但心中有所想法也是自然的。

一面吃席三人又说了一些话,偶尔涉及今日婚礼两家人,却不再明说,蒋玉英自是言语暗示,白好娘则是指桑骂槐,宝茹闻弦歌而知雅意也是借古喻今,心领神会,一切尽在不言中。等到吃完饭三人竟都有些相见恨晚之意,就是防备最重的蒋玉英也卸下了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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