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到這個時辰了啊……那孤也該起身上朝了。」宣成帝說罷,嘗試從龍床上坐起來,然而不管他怎麼努力,都跟一尾離岸游魚似的,怎麼掙扎撲騰都未能從龍床離開半寸。
虛弱、無力、無能……就和他印象中的廢人一般無二,宣成帝胸口驀然騰升一股怒氣,「混帳!蠢貨!一群酒囊飯袋的庸醫!是你們逼孤的,都是你們在逼孤!——」
「哈、哈哈哈……砍頭!孤要把你們全都拉出去砍頭!死了才好,死了才好,死了才……」
沈柏庭自始至終都沉默無言,默然看宣成帝發瘋,表情猙獰,聽對方魔怔般不停重複「死了才好」四個字。
「……聖上以為,人只要死了,就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了嗎?」沈柏庭撩起衣擺,在龍床邊坐下,問話的語氣、動作與神態,就和他只是隨口一問而已。
不待宣成帝回答,沈柏庭自顧自又接著說:「可臣並不這般認為。
雁過留痕,風過留聲。任何事一旦發生,必然會留下它的痕跡,哪怕只是一塊碎石,一支珠釵,一截斷筆,亦或是一封舊信……都足以證明曾經發生過什麼。
但總有些人自欺欺人,以為只要人死了,就能若無其事。」
最後的字音方落,宣成帝猝然死死盯著沈柏庭,用毒蛇一樣冰冷地眼神瞪視他,「是你!是你害的孤!——」
「聖上,您又錯了。」沈柏庭面對宣成帝質問也面不改容,反倒像師長在教導學生似的搖頭笑嘆,「縱使你我二人無法再回到當初那樣,臣亦不會用這樣的方式,置聖上於死地。」
宣成帝閉口不語。
沈柏庭說:「相比前朝昏君酒池肉林,昏庸無度,聖上在百姓眼中,還算是當的上是一位愛民如子,勵精圖治的明君。」
「這也是臣,在慧娘走後,遲遲未對聖上下手的原因之一吧。」沈柏庭唇邊漾起一抹自嘲的笑。
傅成喉結微動,雙唇微張,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把到嘴邊的話給咽下。
沈柏庭:「可聖上早年也有一段時間跟隨臣時日,做過臣一段時間的學生,臣心裡清楚,聖上到底是怎樣的人,聖上真的又在為……娘娘的死後悔嗎?」
「不,你沒有。」沈柏庭面容驟然一變,面無表情,眼神宛如刀子,一寸寸將傅成剖析透徹,「聖上只是在扮演,演給我們看,演給自己看,扮演一個深情的男人。」
最初發現傅成這樣割裂卻又融洽的性格時,沈柏庭也曾懷疑過傅成是不是有離魂症。
但是經過多年的觀察,沈柏庭發現傅成並不是離魂症,他只是極致的冷漠與無情罷了。
高處不勝寒,真正的傅成習慣於將他的真面目掩藏,再扮演成各種各樣的角色。他享受著不同面具下,各種角色給他帶來,如神如仙睥睨眾生的扭曲快感。
被沈柏庭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傅成面色時青時白,眼神從剛被拆穿的窘迫、難堪漸漸轉變為冷漠無情,冷眼旁觀沈柏庭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