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心头一阵烦躁,这些年,他都哄了多少回了,她总是唠唠叨叨这些话,无非是埋怨自己,看着二哥做官,自怜所嫁非人而已。可他一个庶子,又是嫡母最讨厌的妾侍所出,这些年活在夹缝里,他的苦,又有谁知道。
他挪了公中的钱和程氏的嫁妆,还不是因为香药引犀象引能赚的钱远远超过盐引茶引?这交引当时疯涨了十几倍,他转手就能赚到百万贯钱,想着虽然不能做什么正经的官员,有百万家财,也能让她脸上有光。还不是她一心要多赚一些,总让他再等等!谁想到朝廷的买钞场会突然以那么低的价格抛售?跟着那么多商贾跟着抛售,才导致手里的交引最后只卖了两万贯回来。
“怎么会?今日爹爹还说了,七娘出嫁他要给五千贯压箱底的。你别太过忧心了,好好调理身子。”孟建心不在焉地安慰妻子,想着怎么开口提那件事。
程氏的手捏紧了帕子,连四娘的压箱底,老太爷都要给五千贯。三房唯一的嫡女,他也只肯给五千贯!
五千贯!?在这寸土寸金的汴梁城,就算在外城,两进的小屋子都买不到。
“今日爹娘说,不如把九郎记在你名下。以后三房也算有了嫡子,七娘出嫁后也有个兄弟做依仗。你看如何?”孟建轻轻放下茶盏,望向程氏。
程氏半天都没回过神:“你说什么?”
孟建垂了眼:“就把九郎记在你名下吧。族谱上我们三房总要有个嫡子。”
程氏笑得发抖:“真是我的好官人!好良人!你那姨娘和你小妾两姑侄,倒是本事啊,撺掇了你们父子俩来谋算我一个妇人家?”
孟建皱起眉,眼前妇人笑得跟哭似的:“你这说的什么话!琴娘这些年安分守己伺候你,总比阿林合适吧?九郎十郎,哪个不比十一郎强得多?谁要谋算你什么呢?”
程氏咬牙竖眉一抬手,案上的建阳黑瓷茶盏立时啪地摔了个粉碎。
“孟叔常!你休想!你和那贱人婚前无媒苟合,我进门才几天她就有了身孕?仗着她那一样不要脸的姑母,算计了我十年,现在还想把嫡子也算计去?十一郎怎么了?阿林再蠢也不是吃人的货色!十二郎怎么会早产,怎么没的?外人不知道也就算了,偏你死也不信是她捣的鬼。你们好一对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只我挡了你们的路不是?我且把话搁在这里:要想让阮氏生的儿子记成三房嫡子?除非你先勒死我,让我也做个清明鬼!”程氏冷笑道:“别以为我没了娘家依仗,没了嫁妆,就任你们搓圆捏扁!我明日倒要去问问娘,她要是让我收九郎,我割下这双耳朵给你下酒!然后再去我苏家表哥那里,披发赤足请罪,我瞎了眼才求他给你谋个好差事!”
孟建被她骂得一口老血上了头,本待要一正夫纲,给程氏点颜色看看,听到最后一句,一巴掌歪了歪,拍到自己腿上:“你!你说什么?表哥?苏相公?表哥答应了?”
程氏迎面就啐了他一口:“呸!你自去抱着你的解语花,你自有你姓阮的表哥!我家姓苏的表哥关你孟三个屁事!”
孟建赶紧上前,牵了她的手:“娘子怎么不早说这话,倒叫我急死了。爹爹今日同我说,倘若立九郎做嫡子,他就给我们三万贯。我想着公中的缺差不多能填上,解你燃眉之急,这才答应了回来跟你商量。你别发这么大的火,仔细伤了身子。咱们都还年轻,等你交了中馈,好好调理,再生就是。”
程氏背了脸不理会他。孟建免不了低声下气小意讨好一番,更又赌咒发誓当年是被阮姨奶奶下了药,才在青玉堂稀里糊涂和小阮氏有了那一次。难免又放低身段感叹他能拿自己的生母如何?又委屈抱怨,自己的爹爹非要他纳了小阮氏,他也不能违背。哄了半天,孟建见程氏仍旧板了脸,便抱住了动手动脚起来,低声说道:“娘子今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是为夫的不是,不如早点安歇,让我好好服侍你。说不定,今夜就能有个十三郎。”
程氏羞红了脸,啐了他一口,伸手去推拒:“没正经的,你要生和西院东院的去生,关我什么事?”却已经被他一把抱了起来,往屏风后面寝屋里去了。两人暂将那阿堵物抛却一边。
梅姑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良久终于舒出一口气,悄悄地吩咐侍女们去要水。
***
阮氏被程氏打发出去,却没回西小院,也没去听香阁。芍药提了一盏洛阳宫灯,引着路,出了木樨院,穿过观鱼池,去了北边的青玉堂。
青玉堂的后罩房角落里,有一间小佛堂。
阮氏让芍药守在院子里,轻轻推开小佛堂的门。佛堂的窗户上终年糊着厚厚的高丽纸,密不透风,小佛龛上供着一个牌位。一个身穿玄色滚白边长褙子的妇人,正跪在案前。一个铜盆放在她膝前,她正在往里面丢着冥钱,嘴里低低念着往生咒。铜盆里火光忽明忽灭,映得佛堂内甚是诡异。
阮氏走了几步,靠在她身边跪了下来:“姑母。”
那妇人头也不抬,待念完咒了才问:“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