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昉垂目看着自己的脚尖,作了个揖:“多谢姨母关心。”也不多言,自行去了。
王璎看着苏昉的背影,咬了咬唇,这么久了,在这个家里他始终不肯称自己母亲,就算在外面,他也是能省就省。可郎君竟然总说不要逼他。真是!她转身正待要敲门。门口的小厮却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道:“娘子还请回,郎君有交待,待客时不见人。”
我难道也是这类不见的“人”吗?王璎一怔:“我也不能进吗?”
小厮敛目垂首,却不让开:“小的不敢,郎君有交待,不敢违背。”心里却犯嘀咕:您是夫人没错,上个月小的放您进去了,也不知道您打翻了什么惹恼了郎君,害得小的挨了十板子,到现在屁股还疼着呢。
王璎侧耳听听,书房里无人出声。她扬起下巴,吸了口气,转身道:“我们回去罢。”侍女小心翼翼地接过提篮,假装没有注意到她微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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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昉回到自己房里,他的乳母燕氏正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小厮们一个也不在屋里。
苏昉看到桌上那盅汤水,坐了下来揭开盖子看了眼,皱眉问:“燕姑姑,这个怎么还留着?”
燕氏上来蹲下身,握了他的手:“大郎,你奶哥哥昨日回来了。”
苏昉一愣,反过来安慰她:“没事的,没信儿也没事,毕竟已经快三年了,当年的人事早已变迁,查起来肯定不会顺遂。倒是辛苦哥哥总是在外奔波,过年都不曾回来,都是我不好。一心想要查个明白,问个清楚,连累哥哥受苦了。”
燕氏忍着泪摇头:“不,他心甘情愿的,他的命是你娘救回来的,就算不是为了大郎你,我和你哥哥也要查个清楚,不能让你娘真的死得不明不白。”她哽咽起来:“老天保佑,这次总算找到人了,有信儿,有信儿了。”
苏昉的手一紧,竟然不敢开口问,耳朵嗡嗡地响起来,心跳如擂鼓,眼睛立刻模糊起来,胸口也不住地起伏。燕氏含着泪轻轻拍着他,等他平复。
三年前,他才八岁,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没了娘。他的娘,什么都会,每天笑盈盈,她在哪里,哪里就光堂明亮。
娘没了的那夜。爹爹亲自拿了娘的上衣,牵着他的手爬上屋顶,面朝北大喊三声:“阿玞归来!阿玞归来!阿玞归来!”他跟着哑着嗓子喊了十几遍“娘你回来!”可娘再也回不来了。
爹爹亲手给他换上了白色麻衣,和他一起披发赤脚,亲手给娘洗头洗澡,剪了手指甲和脚趾甲。他记得娘以前总是笑眯眯地拿着小银剪给他剪脚趾甲,刮着他的鼻子说:“有力长发,无力才长甲,看来阿昉最近读书太累了,指甲这么长,要多吃两碗饭早些睡多练练射箭哦。”可他找不到娘有什么指甲能剪的,那娘应该是有力气才对,为什么会死呢。
他还记得爹爹那夜把自己脖颈里挂的双鱼玉坠亲手放到娘的口里,替娘换上新衣服。那件红色的妆花褙子,是娘病里订做的,好看得很。
他边哭边跟着爹爹折绢帛,看着爹爹折出一个人的样子来,左边写了娘的生辰,右边写了娘的忌辰,让他放在灵座前头。他又怕又累又困,可撑着看爹爹写了一夜的丧帖。一张一张又一张,他不想睡也不肯睡,却还是睡过去了。
可是,娘大殓那天,他跪了一夜,想去帐幔后头找晚词姐姐要些水喝。风一吹,他却看见另一边被风掀起的帐幔后头,爹爹低头背对着他坐着,一身素服的姨母侧身递给爹爹一碗汤水,似乎还提到了他的名字。他虽然才八岁,可竟然看得出姨母脸上有一种藏也藏不住的高兴。为什么娘死了,姨母还会高兴?他看不到背对他坐着的爹爹是什么神情,只看到他慢慢接过了汤水。
风一歇,那帐幔坠了下来。他回到娘的灵前,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娘前些时忽然对爹爹那么冷淡。等出殡回来,他就发现娘房里的晚诗晚词姐姐都不见了。
有些事,堵在他心里,一日一日,一夜一夜,一个月,一年。直到有一天爹爹告诉他,给娘守完三年孝后要娶姨母,好有个母亲继续照顾他,让他安心好好读书。他总是无法不去想,娘,你究竟是怎么死的呢?和姨母有干系吗?甚至——他不敢再想下去。他终于忍不住同燕姑说了,才知道燕姑竟然和他想的一样。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疑心娘的死因。
等他耳朵里好不容易宁静下来,才听燕姑说道:“晚词和晚诗她们当年出了府,不知为何就被判成贱籍,贱卖去了大名府,后来又被卖去蓟州。你哥哥找到的时候,两个人都被卖到幽州了。只是你哥哥晚到了十多天,晚词刚被人买走。晚诗那孩子早得了肺痨,话都说不出,看着你哥哥只知道哭着摇头。”她哽咽着说:“大郎你要问的话,你哥哥都替你问了。”
苏昉盯着她,手里渗出了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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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这夜一直在等孟建回来,让慈姑小心翼翼地去打探了好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