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2 / 2)

张勆飞身而起,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都没看到他如何动作,已见他牢牢将那红衣女子控制住了。红衣女子脸色惨白,手腕一阵巨痛,利刃落地。

这下子内侍们可神气起来了,一个内侍冲上去扇了红衣女子一记耳光,大声喝骂,“大胆贱-人,竟敢行刺陛下!就不怕陛下诛你九族么?”

另一个贼特兮兮的内侍向张勆笑道:“不敢劳烦大将军了,这女子交给小的就好。”张勆知道这人是想抢功,但他只想救皇帝,并不想和这些内侍们打交道,真的把红衣女子给了那内侍。

内侍大喜,得意洋洋左右开弓抽打那女子,“贱-人!你还有哪些同党,快快招出来!”

皇帝被几个内侍围着安慰了许久,惊魂甫定,指着那女子大骂道:“朕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杀朕!”

红衣女子被抽打得脸颊高高肿起,嘴角血流不止,却没有惧色,一双冷幽幽的眸子盯着皇帝,笑容惨淡,“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皇帝陛下,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孩儿,之所以有今天全是你害的!我姐姐也死在你手里!”

“你姐姐是谁?”皇帝愕然。

红衣女子幽幽的道:“你当然不记得啦。你所到之处,逼着地方官员进献美女,许多人不过被你临幸过一次,之后便被抛弃,再也见不着你的面,你怎会记得?可怜我姐姐本是官员之女,只因母亲没了,继母狠毒,已经定了亲就要出阁的姑娘家,你一索要美女,就被我继母撺掇着我父亲献了给你。你只和我姐姐过了一夜便抛弃了她。姐姐的夫家闻讯执意退了亲,继母嫌姐姐丢人,把她赶出家门,姐姐走投无路,吊死在林子里。我姐夫倒是个有情有意的,知道未婚妻被逼死,抱着我姐姐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也投了河!你一夜的风流快活,害死了一对有情人!”

皇帝惊讶挑眉,眼神茫然,仿佛在回想着什么。

内侍又抽打那女子,“即便是真的,死了两个贱民而已,便敢行刺陛下了?”

红衣女子惨笑,“是啊,在你们看来,那只是两个贱民而已,死了也就死了。可那是我嫡亲姐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被害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我偷偷拜师学了功夫,本想先杀了继母,谁料还没杀成,便被抢到了宫里。哈哈 ,一个做皇帝的人抢掠民间女子入宫充作粉头取乐,可真是盛世明君!昏君,我别的不恨,只恨没有杀了你!”

内侍大怒,痛欧那女子,“行刺陛下,是诛九族的大罪,不光你,连你家人也要死!”

红衣女子奇怪的笑起来,“我亲娘早就不在人世啦,继母凌虐我姐妹二人多年,父亲明明知道,为讨好他的后妻故意对我们不闻不问。我做女儿的不能亲手杀了他,可他若被我连累死了,我半分也不会内疚。死的好!死的好!”

一名内侍被这红衣女子的态度激怒,从地上捡了利刃威胁,“老子把你活剐了你信不信?看你怕不怕,还敢不敢嚣张。”红衣女子冷笑,“你们这些人丧尽天良,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我不能让你们如了愿!”她是身负武功之人,奋力向前一挣,内侍拉她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她扑上前去,利刃穿胸,当场气绝。

内侍见刺客死了,又惊又怒,唯恐皇帝迁怒,大声叫道:“陛下,奴婢以为应该清查这女子的身份,查出她父母,诛她九族!”

“对,不能放过她的家人!”其余的内侍们也大呼小叫的表忠心。

血迹漫延,那红衣女子倒在血泊中,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张勆一阵胸闷,一言不发转过身,出了红袖招。

皇帝紧跟着也跑出来,“阿勆,那女子说的话不知是不是真的。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张勆眼前晃动着那女子悲愤的眼神,面沉似水,对皇帝的话充耳不闻。

皇帝黯然神伤,“阿勆你看不起我了对不对?也是,那女子说的话如果是真的,你是应该看不起我。”

张勆心烦意乱,艳香街的脂粉气更令他透不过气来。一直到离开艳香街很远,依山傍水,景气清幽,他才能像往常一样平静的呼吸。

皇帝一直跟着他,可怜巴巴的眼神跟小狗似的。

“阿勆,你看不起我,以后不理我了?”

张勆深呼两口气,转过头,平心静气的对皇帝道:“陛下,你回宫居住吧。令有司采选良家女子,纳为妃嫔,为皇家开枝散叶。若要增加后宫,便责令有司办理。”

张勆的意思很清楚。做皇帝的人是可以三宫六院,但你不能强迫民间女子,更不能抢来睡一晚就把人抛弃了,之后由她自生自灭。你要女人可以,让礼部替你采选宫女妃嫔便是。

皇帝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打死我也不行!礼部选上来的女人一个一个跟木偶似的,像个假人,我没办法跟她们亲热。我还是喜欢民间女子,不管美或不美,但一颦一笑都是真的。”

张勆怒气升腾,大声问道:“然后呢?一夜之后便将她抛弃,任由她被人凌辱耻笑,最后悲惨死去?陛下,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小猫小狗!便算是小猫小狗,既养了它,也不能半中间随意丢弃,让它无家可归吧?”

皇帝呻-吟一声,“朕头都是疼的。阿勆,这事改天再说,你陪朕喝酒去。”

张勆也是服了皇帝了,“有人这样死在你面前,你转过脸就能喝酒?”

皇帝怒,大声的道:“要不然还能怎样?世上不公平的事多了,作恶的人多了,也没见他们都被绳之以法,付出应有的代价!阿勆你太年青了,这世上的事你不懂,有些人是一点错也不能犯的,譬如说给朕奉茶的宫女,若捧上来的茶凉了一些,等候她的就是责罚打骂甚至棒打至死;有些人明目张胆的杀人也没事,譬如说我那两个天下闻名的舅舅,他们无故杀掉的人少么?还不是锦衣玉食的活着,又有人将他们如何了?朕想惩罚他们,都惩罚不了!”

皇帝愤怒到了极处,眼睛红得像要喷火,凶狠得像要吃人。

张勆沉默片刻,语气温和了不少,“到底怎么回事?”

皇帝苦笑,“朕才登基之时,不过十四五岁。彼时朕也想做个明君,所以崔家有命案被告发,朕便召来首辅、次辅,责令严惩不贷,我母后但凡崔家有事是最紧张的,亲自到朕面前哭诉,为她两个弟弟求情。你知道那些道貌岸然的文官们怎么说?他们劝朕要孝顺太后,看在太后的面上,宽恕崔家。”

张勆听得很是稀奇。

这可不对。文官们对于外戚仗势欺人不是应该深恶痛绝么?怎么皇帝想处罚外戚,他们倒护起罪犯来了?

皇帝理直气壮,“所以说,就算朕变坏了,阿勆你也不能嫌弃。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们一面要求朕做好人,做明君,一面劝朕包庇恶人,容忍罪行,你说这是什么道理?朕当时才十五岁,稚嫩之极,最后也没斗过那帮老狐狸,到底还是如了他们的意。从此之后朕也想明白了,崔家那两个坏蛋就因为是太后的弟弟,便可以为非作歹,那朕还是皇帝呢,岂不是更加有资格作恶了?太后的弟弟都能做坏蛋而不受惩罚,皇帝难道不能?”

这是什么歪理。张勆皱眉。

皇帝越说越高兴,哈哈大笑,“冯学士是我老师,那回他也劝我为了太后赦免崔家,劝我行孝道。阿勆你说好笑不好笑,他平时教我的那些明君之道,和他劝我做的事根本大相径庭。算了,不管这些官员们了,我只管乐我的,要我再像个傻子似的被困在宫里老实巴脚的做皇帝,我可不干!”

张勆被皇帝弄的啼笑皆非。

他知道皇帝终不可劝,也不再多说,默默行了个礼,走了。

皇帝挠挠头,竟没好意思追,也没好意思开口叫他。

今天的事,皇帝也不是不心虚的。

这天回到家,张勆心事重重,唐梦芙觉察到不对,柔声细语的询问,张勆便不隐瞒,把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那红衣女子不管有什么苦衷,行刺陛下便是死罪,我也保不了她,只是……我直到现在都很难受……那红衣女子苦,陛下也苦,十四五岁时血气方刚,他也曾经立志做明君的。”

唐梦芙轻轻叹气,“这件事祖父给我讲过的。祖父说,崔家命案被告发时,陛下若想严惩崔家,应该作出偏向崔氏兄弟的样子,要求内阁徇私放人。如此一来,内阁大臣担忧今上和先帝一样英明神武,唯恐在崔家的事情上优柔寡断,纵使外戚为患,便会设法处罚崔家了。但陛下偏神情激愤定要严惩,陛下当时只有十五岁,大臣们担忧他乾坤独断,冷酷无情,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事。”

“我当时听了,便说陛下不精明,为什么不像祖父说的那样做呢?祖父笑了,说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人哪里想得到这么多。从前祖父讲这件事给我听的时候,我听过也就算了,并没深想。现在想想,唉……”一声长叹,神情怅然。

张勆和唐梦芙心意相通,都觉惋惜。

大臣们最愿意侍奉的君主大概是先帝那样的吧?礼贤下士,对朝臣非常客气,性情温和,极少有发脾气的时候。靖和皇帝才一登基便显露出和先帝截然不同的禀性做法,隐隐有暴君的苗头,大臣们自然想给掐断,用仁义忠孝来劝谏他,用孝道来拘束他,想把那个十几岁的孩子培养成他们心目中完美的皇帝。但皇帝不干,十几岁的孩子又挡不住崔太后和大臣们的联合夹击,久而久之,他便把什么都放下,只顾自己快活,别的都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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