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明白她言下之意,于是默然点头,掩门而出。
左大娥自怀中取出一只寸许高的细陶瓶,拨开木塞,自其中拈出一粒褐色的药丸来,而后用水助小娥服了下去。
一直细细探着她的脉息,直至渐趋平缓匀静,她这才略略舒开了眉头——今日的事,恐怕只她明白小娥到底有多惊险。
久久坐在榻边,凝视着妹妹一张分外苍白的小脸,她半晌默然,不言不动。
又过了好半天,她方才解开了妹妹衣裳,仔细查看除了手臂处的擦伤,还有无哪里伤到……幸好,外伤只这么一点,并不严重,内服些舒血化於的药物就好。
左大娥一直在妹妹的屋子里守了快一个时辰,才见她终于悠悠醒转过来,有些迷蒙地睁开了一双浅色的剔透眸子。
“阿姊……”她开口,却发现声音哑得厉害,嗓子里干得难得。
左大娥忙递了一旁小竹几上晌着的湿水予她。就势喂着她喝了些润嗓子。
饮过一大盏温水后,小娥似乎好了许多,便靠着竹枕半坐了起来,却仿佛犯错的孩子一般不敢去看自己长姊。
“你……还打算瞒他到什么时候?”左大娥开了口,语声安然,神色郑重。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晚上十二点前奉上二更,握拳~!!!
☆、刘庆与左小娥(八)
“阿姊……”少女弱声道,神色间带了些乞求。
“还是说,你想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自妹妹出事时起便一直勉力压抑着的情绪蓦地有了个泄口,一惯温和可亲的长姊也终于带了怒色“下一回谁敢担保能回来得这般及时,还来得及救你一条命?!”
“小娥、小娥已知道错了……这回真的只是意外,断不会有下次了!”她闻言一急,忙信誓旦旦向阿姊保证道。
左大娥闻言,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向来温和的眸光里,此刻尽是无奈“你这孩子,自小便是犟极了的……认定的事,便难劝得回头,只是这回,阿姊断容不得你胡闹。”
“阿姊!”少女一惯脆悦的语声里竟隐隐带了几分哭腔。
左大娥默然闭上了眼,又偏过头去,只作不见。
“殿下便在门外等着。”——自她进来起,他便寸步不离地守在这儿,等着妹妹醒,虽说仍未言明,但这份心意却是极难得的。
……可惜了。
“求阿姊莫要同殿下说,”明白长姊言下之意,又见情势已是这般,小娥也明白这回断是过不了关了,她红着眼眶,暗自绞紧了双手,道“殿下一直在替我们姊妹寻访左家的族人,一旦有了消息,小娥便同阿姊一起离开清河王府,回族中去。”
听到这话,大娥方才有些安心似的略略舒了口气,但看着妹妹这般模样,她却又瞬时心疼得厉害……自四岁至十四岁,这是她照拂看顾了整整十年的幼妹,论情份,只怕更类母女些。
——见小丫头这般难过,她岂能不煎熬?只是,她哪里忍心见幼妹自寻苦吃,也唯有狠下心来,断了她念头了。
“好了,那这些日子你便安心静养,先调理好身子再说。”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温声开了口,柔和地叮嘱道,然后敛衽起身,出了屋子。
不一会儿,刘庆便进了来。
十五岁的少年神色急切,忙道:“你醒了,现下觉得如何?”
“已是好多了。”左小娥语声似乎恢复了一惯的脆悦,一双浅色眸子灿然而笑“小娥自幼胆子便小得很,给惊马吓成这样儿,殿下可不许笑话!”
“你没事就好。”看着她面色已然恢复了红润,而且能同他玩笑,刘庆几乎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在车上时,他见她那样气息微弱,仿佛下一该便要没了生机的模样,心底里简直僵冷若死。
也就是那一刻,他确定了一件许久以来,一直在犹豫的事情——莫论如何,他都不能失去这个小丫头,绝不能!
“对了,殿下……京畿之地,为何强匪会这般猖獗?”左小娥却仿佛只是个甫受了惊吓,刚刚回复过来的弱质少女,如今转危为安,便自然追究起自己受难的源头来。
刘庆闻言,神色微顿了一瞬,过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神色间却带出几分意味不明的讽意:“京都洛阳乃天下首善之地,多少军士护卫,哪里有强匪当真这般不知惜命?”
“殿下是说……”左小娥眉目头骤然一皱,她心思其实明透得很,瞬时便明白了他言下未臻之意,而后不由暗自心惊——既非强匪,那又是何人敢借匪类之名,光日化日在洛阳城外行劫掠之事?
这般的架势……分明是不怕事。那,自然是背后有莫大的靠山。
“是窦家。”少年神色间不带多少情绪,仿佛只是像平日里同她说坊间趣闻般,风清云淡模样。
左小娥却闻言愕然……窦太后的外家?
当朝太后的外家,又有一位掌着军权的大将军……的确是这天底下最大的靠山了。
看今日南市那些商贾的模样,这种事情定然不是第一次。为何不远处的城门戍卫们视而不见,为何众商贩低头隐忍,若是那些“强匪”背后站着窦家,就什么都说得通了。
天子如此不过一十四岁,尚是未及志学之龄的少年,朝堂政事皆是窦太后一手总揆,大权在握,这般情势下,又有几人胆敢触窦家的楣头?
“这事儿……也并不是近日才有的。”见她一副深思模样,刘庆开了口,淡淡道“四年前,今上初初即位之时,窦太后的两位兄长,卫尉窦笃、执金吾窦景仗着手中权势,公然放纵家仆在洛阳街市间拦路劫掠,更为了一已私欲,擅自调集边防驻军,侵扰百姓……算起来,累累罪行,也是罄竹难书了。”
京中巷陌皆知,但那是太后的亲兄长,连御史台都噤了声。
“后来,是司徒袁公不畏权贵,仗义执言,上书弹劾窦氏兄弟。因为袁公年高德劭,是名重朝廷的三朝老臣,是以最终处置了窦氏许多爪牙。”
这个左小娥听过,这位年过七旬的袁安袁劭公在洛阳城可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少年时举孝廉出仕,历任阴平县长、任城县令、楚郡太守、河南尹,数十年间政号严明,断狱公平,又素行高洁,连天子都十分敬爱倚重他,更是颇得百姓翊戴。洛阳城的坊间传闻里,还有许多颂赞他操行的逸闻趣事。
如今听眼前的少年说到这些,左小娥不禁有些担心了起来“那,袁公岂不是遭了窦氏的忌恨?”
闻言,刘庆点头道:“那是自然,只怕是恨得咬牙切齿。不过,袁公节行素高,窦氏也实在寻不出什么由头,所以便一直到了如今。”
“相比当初,窦氏如今已然收敛了些许,敢不在城内动手了,却移向了城外,还知道顶一个‘强匪’的名头。”刘庆的言语间却有一丝哂然。
这般的猖獗行径,原来已是收敛了?——左小娥听得心下诧然,莫名有些愤怒。
“那,圣上他……难道便不晓得么?”默了一会儿之后,少女轻声问道。
“应当,是晓得的罢。”刘庆道,他那个阿弟,给那帮太傅们实在教得太好,除了身子弱些,论为君之材,断是出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