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飞接到京城传来的消息,心里有些讽刺,自己才刚取了些成绩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把自己调走,古人诚不欺我,伴君如伴虎也。不过回去也好,想父皇定是要自己好生歇息一番,说不准还能去游山玩水、顺便看上小丫头一番。
许巍低着头,看不清主子脸上的表情,心里有些不平,怎么就轮到大皇子来捡这个现成的便宜了,陛下当真是不公。
却说这江南民众听闻七皇子即将启程回京,自打这位皇子到来,自己这日子是一天好过一天,有些地界儿的农田已是可以播种了,心里对七皇子是真心感激。早早的便打听好了贵人离开的日子。
待陈宇飞启程回京的那一天是万民相送,虽是饥年,大家自己都吃不饱,仍是将菜、馒头等塞进马车当中,刚刚经历雪灾的他们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但面对心中的恩人甘愿将自己所剩无几的果腹之物赠送出去,陈宇飞看着被塞进来的东西,心情有些复杂。自己收礼什么贵重的没见过,那些来自南海异域的奇珍异宝不过赞一声稀奇,哪里又有此刻这重逾千斤之感。
当下命下人将其好生收起来,路途遥远,这也不是玉石那等长久保存之物,该找个时间大家吃了便是,也不辜负百姓的一番心意。
直到马车开出数十里远,那些百姓们方才往回走。陈宇飞只觉这民心似水一般纯净无暇,又似高山一般沉重有力,撩开车帘,看着后面离自己渐渐远去的人群,一股伤感之情油然而生,想回京之后便再也没有如此纯净的内心了吧。
阳春三月,正是一年中的好时节。加上江南之困解矣,京城之中更是一片欢腾。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脱下繁重的冬装,只觉整个人都松泛了起来。到了晚上,原本有些冷清的朱雀街是再度热闹起来,任谁看到也要赞一句当真是盛世。
红酥手,黄藤酒,满园春色宫墙柳。紫禁城的春景自是别有一番味道。单那御花园中盛开的千百种花朵便在不经意间诉说这暖春的来临。只这几天随着皇后病重消息的传出,纵是外面繁华盛开也终是无人欣赏,只能静待花期过后,独自零落成泥。
此时的坤宁宫更是一片沉闷,或许是由于主子的病情,就连那窗外年年盛开的桃花今年也不过只得了两三枝罢了。
赵皇后接过嬷嬷递过来的药,抿了抿嘴,一饮而尽。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蜜饯。自打她生病以来,皇帝不过略来过两次,且次次都是坐坐即走,是啊,如今他已有了新人,自己这个旧人能得几分好?心中只觉苦涩,汤药再苦,又如何比得过这多年寂寥。
“嬷嬷。我这几日总是梦到当初那个孩子,若是他能活下来,如今已是能娶妻的年纪了,只可惜、只可惜我却没有那个福分能看着他长大,我终是没保住他。”说道最后声音已是有些哽咽。
身边嬷嬷见状,心中也是酸涩,“娘娘这又是何苦,当下养病方是第一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娘娘要仔细保重自己才是,”想到早逝的小皇子,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那不是娘娘的错,要怪也只怪音贵人那个贱人冲撞了娘娘,这才导致娘娘气血不足,就连刚出生的小皇子...”不待说完,主仆两人已是泣不成声。
不知老爷夫人若是泉下有知,不知可否还会选择送小姐入宫,仿佛只是一个瞬间,记忆中那个倚着桃花笑的小姑娘便成了如今死气沉沉的皇后娘娘。那个会在夫人怀里撒娇的小姑娘成了如今母仪天下却又一无所有的皇后娘娘。
嫡母病重,几个皇子自然是要时常进宫探望的。当今最重孝道,若是连这些都做不到有谈什么大业呢。只皇后却不耐烦应酬这些庶子,她隐忍了后半辈子也没能换取她人的尊重,也没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难道自己临死前还要看着丈夫与别的女人生的儿子在自己面前实为近孝、暗则白得一个好名声吗。她已是一个将死之人了,不想再当那个温顺贤良的皇后,倒是记忆中肆意青春的赵大小姐让她颇为想念,也颇为伤怀。
坤宁宫闭门谢客,就是刚从江南赶回来的七皇子陈宇飞也被客气的挡在了门外,女官只言皇后病重,需要静养,各位皇子的好意娘娘心领了,至于这人也就不见了。
陈宇飞沉默片刻,将自己特意寻来的补品递给嬷嬷,“既如此,做儿子的也就不打扰了。这些补品是路上经过一个乡镇之时听闻滋补效果甚好,儿臣想着这农家药有效果也不一定,便特意带了些想献给母后。嬷嬷请太医查验过后若是无碍尽可一试,若是母后的病好些也就不负我这做儿子的一番心意了。”
那嬷嬷自是赶紧应了,恭敬的接过那补药,心想这七皇子对娘娘倒是有几分真心,就算是表面功夫能做到这种地步也是难得了,不似其他人就连敷衍都是那么的不上心。有时候比起虚假的好意,真实的冷漠更令人伤心。
其他皇子见状,心想这老七虽是冷漠,这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个中翘楚。只这一个无子的皇后,不得父皇恩宠,外家倒是显赫,只那赵侯爷最是精明不过,又怎么会去扶植他们这些庶子呢。看来这老七是拍错了马屁啊,众皇子心里皆是摇头。
陈宇飞自顾自的起身,也不理他们,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出生富贵却不知感恩,剥去那层皇子的外衣也就所剩无几了,在他心中,比起素来冷漠的生母,温柔和婉的嫡母更像是自己的母亲,这么多年母后也过得不容易,为什么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这些名义上的儿子连敷衍都不愿意用点儿心呢,若是父皇生命,就算是个感冒这些兄弟也只怕连夜守在乾清宫吧。看了一眼夕阳下巍峨的坤宁宫三个字,陈宇飞内心酸涩,母后,下辈子不要再嫁入帝王家了。
屋内,皇后看着嬷嬷手中的补品,有些沉默,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既是小七的一番孝心,就拿去煮了吧,正巧我今晚尚未喝药。”见嬷嬷起身似是去找太医的样子,皇后补道,“就不必去寻太医了,我如今这个样子,旁人也没什么可害的了。”更可况她相信小七,相信那个看起来冷漠心底却尚存一丝善念的孩子。
明明是十分平静的话语,站在一旁嬷嬷听起来只觉心中钝痛,擦了擦眼泪,“奴婢遵旨,这就去吩咐人做。”
“听说你刚刚去看了皇后,皇后如今病情如何?”
御书房里,皇帝仔细问过江南之事后以及陈宇飞对于重建一事的想法之后,关心的问道。
“禀父皇,母后如今静养,故儿臣并未进去,只看那样子怕是有些不容乐观。”陈宇飞低声回道。既然那么关心,自己亲自去看一番就是,至亲不过夫妻,又何苦来问刚回京的自己。这样的深情母后不稀罕,也显得有些可笑。
“既然皇后需要静养,你们以后倒也不必常常前去,有太医在那里照料,皇后又是个有福之人,想定是能够逢凶化吉的。”心里想着既如此,自己下朝后便直接往储秀宫去了。自己最近新得的那个宁修媛可当真是个妙人,身上竟无处不可爱,纵是皇帝见惯了美人初见之时也是有些惊叹。床第之上也是青涩,给了早已年华不再的皇帝极大的满足感,如今虽只是个修媛,这后宫之中也是人人瞩目,都知道这宁修媛的品级不过是早晚的事儿。如今独承雨露,若是有孕那才真是一飞冲天。
也正是因此,这宁修媛在这宫中也算是有些体面。当然,也立敌无数就是了。那些往日的妃嫔也就罢了,几个一同进来的秀女却是咬碎了一口银牙,自己只不过没生了那一张狐媚子的脸罢了,其他的哪里比不过宁氏那个贱人。
陈宇飞低头应是,脸上闪过一丝讽刺。只皇帝沉迷自己的绮梦,并未注意。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赵皇后终究是没有熬过这个春天, 坤宁宫外的桃花开的正好,只可惜它的主人却已逝去,那年桃花树下许下的诺言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无情、敌不过君王的野心。
皇后殡天, 举国同悲。京城里的达官贵族们也纷纷脱下锦衣,披麻带孝。外命妇们更是需要进宫哭灵, 陈宇飞冷眼看着,这一个个哭泣的面孔下又有几个是能有着一颗真正悲伤的心呢。这种作态若是母后看到想必也是不喜的吧。
皇帝有些茫然的看着妻子的棺柩, 记得自己当太子时, 父皇不喜欢自己,那时候就是妻子支持自己、安慰自己,皇后的茉莉花茶更是自己那段艰难岁月中难得的香味,自己直到现在都酷爱花茶,每每烦心之时,都是那股熟悉的味道让自己心安。眼神看向一旁哀不自抑的几个儿子。皇帝脸色倒是寻常, 只是在看到陈宇飞之时顿了顿, 可到底是没有说些什么。
“七哥, 你别伤心了,若让母后知道了恐怕也是泉下难安呐。”八皇子跪在地上, 看了眼旁边的七哥, 小声安慰道。
陈宇飞看了眼跪在旁边的八皇子, “七哥没事,只是想到母后孤身一人,心里有些难过。”眼角瞄过一旁正哭的伤心的几位皇子,心里有些不屑。母后病重时也不见多探望几回, 人都走了做出这般样子又有何用呢。这种虚名陈宇飞宁愿不要。
大皇子陈宇杨哭的伤心,二皇子陈宇桉身体本就不好,如今脸色惨白,显得更是虚弱。周围大臣见状心里暗暗赞叹,实乃一片孝心也。相比之下,倒是陈宇飞显得平静许多。只是细看下去,那略微发红的眼眶以及微微有些颤抖的双手仿佛都在表明他的主人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平静。
比起京城里弥漫着的一股哀伤,六安地处皖西,民风淳朴,皇后之死带来的震动是远不如京城。除了官府下令不许穿艳色衣裳、民间三月不许宴饮、娶亲之外,百姓的日子似乎并未受到影响。对于苏府这种守孝人家更是影响甚微,在外避讳些罢了。
苏宁一身素白孝服,宽袖短襟,如云的秀发只简单用一根白绳挽了起来,六安地处山区,昼夜温度较之京里自是打了不少,来此之后苏宁很是生了场病,原先有些婴儿肥的脸更是快速消瘦下来,显得五官益发精致起来。颇有些楚楚动人的味道在里面。
看到女儿出落的越发美丽,吴氏却是有些担忧。自己还是更喜欢之前有些胖嘟嘟的女儿,纵是容颜没有现在这般出彩,可比起容貌,她还是更希望她的宁姐儿身体健康些。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她的女儿自身不需要为了男人的宠爱而不怜惜自己的身体,待女儿成年,自己定会给宁姐儿挑个好郎君,一辈子和和乐乐的是好。
守孝的日子平静无聊,自小在京里长大,见惯了繁华街头,苏宁苏珍倒是对这里的乡野风光颇感趣味。苏家老宅颇大,又有仆人时常收拾,宽敞明亮。苏宁苏珍常常在各个院子里走来走去,虽是不如侯府华丽精致,可这一路几人合抱粗的银杏无不在诉说着这宅子的底蕴。两人走的熟了,倒是颇得了些趣味。
当下正是晚春,那紫红的桑葚、碧绿的菜叶儿无不让这两位来自京城的娇小姐为之惊叹。一来二去的倒是喜欢上了这里的幽静,比起京城的喧闹,这里便如那世外桃源一般美好静谧。
苏宁前世乃是一个悲催的打工党,为了生存每日里累死累活,她那时的梦想便是赚够了钱然后回乡下买上一幢房子,同父母一起平日里种种菜、养养花,好不乐哉。穿越后的她倒是不差钱,可这自由却也是被禁锢在了那一片四四方方的天地,如今得了这一片世外桃源,简直有些乐不思蜀,除了偶尔想起陈宇飞,京城里的其他人或事倒是有些淡忘起来。
皇后殡天的消息传来,苏宁倒是怔了怔,她没见过那位贤明在外的皇后,只有一次说起母亲之时,陈宇飞偶然提起自己的嫡母,言语之间颇是敬爱。能让一个庶出的皇子对自己如此,想那位皇后定是十分贤惠的,而不仅是名声在外。因此听了这个消息倒是真心的去案上给皇后上了柱香,希望她九泉之下安好。
吴氏见女儿适应的好,心里放心,除了平日里的祭拜倒是不怎么拘着苏宁,小姑娘嘛,自是要活泼些好。庶女便是太过懂事,虽是省心可也有些让人疼不起来。
看着嫡姐无忧无虑的笑脸,苏珍有些羡慕,也有些无奈。自己这段时间看起来倒是平静,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究竟是作何感想,姨娘就在家庙里,自己如今来了老宅三月余,竟只在母亲的允许之下见了姨娘两次,还是远远的在院子里磕了个头,一想到屋内姨娘那先是惊喜、随后得知自己仍无法出来后的绝望,即使是在一个多月后的今天苏珍仍是心痛,想到明天便是母亲允许自己去见姨娘的日子,苏珍闭了闭眼,既是来了,自己无论无何也是要与姨娘见上一见的。
比起宅子里其他地方的宽敞明亮,这里由于供奉着苏家历代祖先显得更加庄严肃穆。杨姨娘坐在偏房里,手无意识的抓着自己的衣襟,喃喃问道,“你说太太会让珍姐儿前来吗。”那丫鬟听了皱眉,怎么关了这么久还是不懂怎么说话,“二太太自是应了八小姐,那定是能来的。只姨娘待会儿可要管好自己的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这心里可要掂量清楚才是。”
似是想起了些什么事情,杨姨娘猛的打了个寒颤,“我、我知道,我知道。”自打苏府众人回来守孝的消息传来,这杨氏心中还颇是欢喜了一阵子。老爷从前那样宠爱自己,如今珍姐儿又出息了,自己若是表现好些能回府也是说不定的,却不料他们一来自己就被关进了偏房,几个粗壮婆子守着,纵是有双翅膀也是飞不出去。就连前两次珍姐儿来看自己都是在院子里请了个安便走了,杨姨娘这才老实下来。如今虽是可以与女儿相见可也知道自己出去的机会渺茫,倒是没有先前那般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