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1 / 2)

王凤祥又道:“星夜心中对这个兄弟充满歉疚。他眼看弟弟不能出手取物,就去各地替他取来各种各样的宝物,哄他开心。然而随着星夜的取技愈来愈精湛,名声愈来愈响亮,月夜也愈来愈不痛快,感到自己处处不如哥哥,整日借酒浇愁,并开始对兄长冷言冷语,百般讽刺。那时胡星夜飞技已名满天下,娶到了江湖上名动一时的美女阮虹秀为妻。他怕弟弟心中不舒服,便也为他聘娶了一位才貌出众的大家闺秀为妻。当时这位小姐的父亲百般不愿将女儿嫁给三家村的一个跛子,但胡星夜克服万难,仍旧替弟弟娶回了娇妻,大家都说胡星夜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哥哥。”

楚瀚想起长年住在家后佛堂中的二婶,她虔诚信佛,沉静寡言,衣衫朴素,总避不见人,但气度雍容,面貌娟秀,确实有几分大家闺秀的风范。又想起自己和胡莺订婚时,舅舅给了自己一块战国时期楚国的“五山字纹铜镜”,告诉自己那是他年轻时从楚国旧都郢废墟中取来,送给妻子的定情礼物。那时自己当然想象不到,舅舅年轻时曾迎娶江湖上出名的美女,有过这么一段风流光彩的往事。

却听王凤祥续道:“但是可想而知,月夜并不领情,仍旧对哥哥嫉妒如狂。阮虹秀和胡星夜成婚后,感情很好,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而月夜也和妻子生了一男一女。”楚瀚点点头,想起家中大哥胡鹏、二哥胡鸿、三哥胡鸥和小妹胡莺,以及堂哥堂姊胡鹉和胡雀。

王凤祥又道:“谁也没有料到,胡家后来竟发生了一件非常难堪的事情。有次星夜出门取物,去的时间长了些,月夜和大弟妹不知如何走得近了,竟做下了丑事。”他望了楚瀚一眼,想知道他是否明白,楚瀚皱起眉头,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王凤祥道:“这等事情,在一家子里,甚至一村子里,当然是纸包不住火,很快就流传出去,全村都听说了。星夜知道之后,自然又是羞赧,又是失望,又是愤怒。他质问弟弟,没想到月夜竟然毫不认错,反而将一切都怪到哥哥头上,说他自己处境卑微,地位低下,一事无成,什么都没有,而星夜什么都有,多分给他一点点又有何妨。星夜听了,气得几乎没有晕倒,最后终于将这个不成材的弟弟赶出了家门。”

楚瀚心中好奇,问道:“那……那胡大夫人呢?”

王凤祥摇头道:“说起这位弟妹,真是让人摇头。她虽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但性情倔强,对丈夫赶弟弟出门这件事极不谅解,跟星夜大吵一架,最后竟也离家出走,跟着月夜去了。二弟妹为这件事深受打击,从此闭门念佛,不理世事。星夜也消沉沮丧了好一阵子。”

楚瀚问道:“舅舅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决定洗手的吗?”

王凤祥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也可以这么说。这事儿还没完,接下去发生的事情,更让星夜心灰意冷,痛心疾首。”

楚瀚凝望着他,等他说下去。

王凤祥又喝了一碗酒,说道:“月夜这人花言巧语,很懂得讨女人欢心,可能因为这样,阮虹秀才会死心塌地地跟了他去。他离开三家村后,便在外面胡言乱语,说什么自己的‘偷术’胜过了哥哥,因为他偷了哥哥的妻子;还说胡星夜自称天下第一神偷,却为何不懂得偷人?并说若哥哥能偷得到他的妻子,才算扯平打直了。”

楚瀚皱眉道:“这位真是个无赖。”

王凤祥叹道:“可不是?后来星夜终于发现了妻子为何会跟弟弟勾搭上,肇因竟然是三家村藏宝窟中的宝物。原来阮虹秀是个贪爱宝物的女子,星夜出门的时候,月夜便偷偷带她去观看藏宝窟中的宝物,阮虹秀爱不释手,缠着月夜索讨窟里的宝贝。月夜原本仇恨哥哥,连带也仇恨三家村的一切,便偷出了好几件宝物送给阮虹秀,阮虹秀从此跟他打得火热。星夜对于三家村的藏宝窟原本十分热衷,一心想搜罗宝物,充实其中,但是自从他发现妻子是为了这些宝物才背叛他之后,终于认识到宝物所能带来的祸害,不但勾引起了妻子的贪心欲望,同时他也清楚见到了自己内心的贪求执着。对于三家村的藏宝窟,从此便意兴阑珊了。”

楚瀚想起上官大宅藏宝窟中金碧辉煌的种种古董珍宝,也想起上官无嫣对那些宝物迷恋的神情,心中不由得一凛:“当年舅舅的妻子迷恋上了这些珍宝,不惜抛家弃子;上官无嫣对这些宝物的迷恋之深,只怕也不遑多让。”说道:“原来舅舅是因此才决定洗手的。”

王凤祥长叹一声,说道:“事情还没完。月夜和阮虹秀两人离开三家村后,竟然暗中计划,想将藏宝窟中的事物全数盗出。他们这时已被赶出了三家村,便悄悄潜入村中,开始作一些手脚,但是很快就被上官家和柳家的人发现了痕迹。上官家和柳家并不知道计谋盗宝的是这两个人,以为是外人想出手盗宝,便在藏宝窟中设下了种种险狠夺命的机关。星夜并未参与,于是也未曾阻止他们设下这些陷阱。”

楚瀚脸色微变,他知道三家村有不杀不伤之戒,但唯有在防卫外盗之时,会设下致命的陷阱,以收吓阻之效。

王凤祥道:“月夜和阮虹秀这两人的心地极为险狠。临下手时,竟想找他们的几个年幼子女来帮手,以作为掩护。幸而星夜及时发现了,将子女和侄儿侄女全都锁在家中,不准他们出门一步,月夜和阮虹秀只好亲自下手。他们并不知道上官家和柳家已设下了夺命机关,前来偷宝时,便死在了这些机关之下。”

楚瀚啊了一声,说道:“两人都死了?”

王凤祥点头道:“不错,两个人都死了。这件事发生之后,上官家和柳家一齐去胡家质问星夜。星夜无言以对,只能俯首赔罪,黯然埋葬了弟弟和妻子。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太大,他因此决定从此洗手,这辈子再不出手取物,也不准胡家子弟学习飞技和取技。”

楚瀚听到这里,心头好生沉重。过往在三家村中亲见亲历的种种情事,在听了王凤祥的叙述之后,陡然清晰了起来。他终于明白了舅舅的苦处,舅舅的飞技取技虽极高明,但却留不住自己的妻子,换不回自己的弟弟,而险些连孩子们的性命都赔了进去,因此决心洗手不干,不再施展取技,也严禁胡家子弟再去学习这些技巧。

当年舅舅为何会收自己为徒,楚瀚也能猜出原因:那时自己跛着腿在街头流浪乞讨,处境恶劣到不能再恶劣,被胡星夜收留并学习飞技取技,怎么说都比做小乞丐要好上百倍,舅舅也不必为此感到歉疚。

至于舅舅当时为何请托自己保护胡家子孙,让他们免受侵犯伤害,又请他尽力保护三家村,他心中也渐渐能明白其中缘故。只因舅舅老早看出三家村的致命弱点,这群自命不凡的飞贼,在家乡守着一窟子的稀世珍宝,却没有相应的武功武力来防卫外敌,定会招致他人觊觎。一旦对手倾力来攻,三家村便无法抵抗。当年梁芳不过派出几十个锦衣卫,便弄得上官家家破人亡,藏宝窟中的事物也被人谋夺一空。

楚瀚想到此处,不禁怀疑:“然而藏宝窟中的事物究竟去了何处?我一直认定是被上官无嫣给收了起来,但上官无嫣从此不见影踪,宝物也一去不返,连上官婆婆和柳家父子都找不出宝物和上官无嫣的下落,这可当真古怪。”他想起上官无嫣,忍不住伸手入怀,握住了那块“飞戎王”的银牌。

王凤祥不再言语,楚瀚也陷入沉思,两人相对喝了几碗酒,都不再作声。但听内室传出两声婴儿呜咽声,那少女轻声哄着,呜咽声便止了。

楚瀚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容小子冒昧,请问夫人是何方神圣?”

王凤祥露出微笑,说道:“她不是我夫人。她来自西北,乃是白雪一族的领袖,名叫雪艳。她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奇女子,此生能有机缘与她萍聚一场,也是我的福分。”

楚瀚肃然起敬,他自然听过雪艳的名头,知道她就是那个来历不明,孤身闯入少林夺走了金蚕袈裟,将正派武林搅得天翻地覆的奇女子。他大为好奇,还想再问,忽听内室一声惊呼,王凤祥脸色一变,连忙起身抢入内室,问道:“又发作了?”

屋中传来雪艳和王凤祥的低声谈话,语音甚是惊慌忧急。楚瀚不知发生何事,又怕女子仍在喂奶,不好跟入,只能战战兢兢地坐在炕上,侧耳倾听。小影子此时已走了回来,在楚瀚腿上睡了下来,狠狠地瞪着那包辣牛舌,似乎余怒未息。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王凤祥和雪艳两人才一齐出来,雪艳手中抱着婴儿,婴儿已然熟睡。两人在炕上坐下了,脸色都有些苍白,但已镇静下来。楚瀚忙问:“没事吗?”

王凤祥摇摇头,说道:“我们这女儿一出生,气就虚了些,时不时会面孔发黑,停止呼吸,昏厥过去。我们四处拜访名医,都说是先天不足,无药可治。”

那少女雪艳轻叹一声,脸望窗外飘落的细雪,微微蹙眉,脸上神色又是疲惫,又是忧心。楚瀚看得出她内心的挣扎,她虽爱这女儿,但养儿育女、哺育婴儿这等琐事却非她所惯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去办,实在不愿被这体弱的婴儿牵绊住,但母爱出于天性,又由不得她放弃松手。

王凤祥又喝了一碗酒,轻拍她肩头说道:“别担心,我们总会找着一位好大夫的。”

楚瀚此时忽然想起了扬钟山,说道:“我知道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姓扬,往年曾住在京城……”

王凤祥一听,顿时双眼发光,急切地问道:“小兄弟说的可是扬钟山扬大夫?你识得他?”

楚瀚点点头,说道:“是的。扬大夫是我的恩人,约莫六七年前,我在京城身受重伤,扬大夫救了我的命,替我治好了腿伤。”王凤祥忙问道:“你可知道他现在何处?”

尽管事隔多年,但楚瀚的印象仍十分清晰,那时他在扬钟山家中养伤,梁芳得到百里缎的密报,率领锦衣卫来包围扬家,意图捉捕自己。他们找不到自己,又在扬家大肆搜索,想找出血翠杉和一本什么医书,正当扬钟山一筹莫展之际,自己出头帮助他逃走,曾问他可以去何处躲避,当时扬钟山想了半天,才说出他先父往年有个朋友的儿子,住在庐山,曾邀请他去小住。楚瀚便替他收拾了银两包袱,让他带上一个老实的小厮,叫他们赶紧骑马去大运河乘船南行,自己挺身面对梁芳,阻止他派人追捕扬钟山。

自己被梁芳带走后,便惨受鞭刑,又被打入厂狱,那段经历血迹斑斑,他不敢再想下去,只向王凤祥道:“那时有个宫中太监来扬大夫家骚扰,百般威迫,扬大夫不得不远离避难。那时他说在江西庐山有个好友,叫作文风流,可以去借居一阵,只不知道他如今是否还在那儿。”

王凤祥和雪艳两人同时站起身,脸上满是喜色。王凤祥大笑起来,向楚瀚抱拳说道:“多谢小兄弟告知!我们千方百计,走遍大江南北,就是为了寻访名医,替我们的女儿治病。扬钟山大夫许多年前离开京城老家,一去不返,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我们早已放弃了找寻他。没想到竟从小兄弟口中得知了他的去处!”

楚瀚迟疑道:“但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也不知他现今是否还在庐山。”王凤祥道:“不要紧,不要紧。只要找到文风流,想必能问到扬大夫的下落。”

雪艳冷艳的脸上露出少见的笑容,说道:“多谢小兄弟告知关于扬大夫的消息,姊姊感激不尽。”

楚瀚听她自称姊姊,心想自己年纪或许比她大些也说不定,但一句话才到口边,震于她的威严,又吞了下去,只道:“不必客气。”

王凤祥道:“我们这就启程去往庐山。小兄弟却往哪儿去?”楚瀚道:“我打算北上回往京城。前阵子被几个邪教教众盯上了,最近才摆脱了他们。”

王凤祥道:“你若有仇家,不如便跟我们一道行走,让我替你打发了。”

楚瀚心中好生感激,知道自己若跟在虎侠身边,李孜省那帮人绝不会敢来找他麻烦,当下说道:“如此便烦扰两位了。江西庐山离此应当不远,我跟两位往东行去,到了庐山再分手便是。”他一心想回去京城看看泓儿,便打算跟他们顺道去往江西,再折往北行。

三人便同往东行,一路上楚瀚也不闲着,尽心帮忙雪艳照顾她的初生女儿仪儿。有时仪儿啼哭不止,但只要楚瀚一抱起她,她便立时停下不哭,乖乖入睡。王凤祥和雪艳没料到楚瀚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竟然如此懂得照顾婴儿,都甚是惊讶。却不知楚瀚第一个照护哺喂的婴儿,便是当今皇帝的长子;他那时尚不只偶尔照顾一下,往往是彻夜单独看护初生没多久的泓儿,亲手保抱哺喂,换洗尿布,早是带养婴儿的一把好手。虎侠和雪艳的这女娃儿体弱多病,敏感易哭,往往彻夜不眠,只将她父母累得眼圈儿都黑了。这时有楚瀚帮手,两人夜晚才得以安稳地睡上一觉,自都对楚瀚极为感激。

楚瀚心中却也极为感激两人对他的信任。他在江湖上默默无闻,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个初出道的飞贼,尽管数年前曾靠着梁芳的提拔,在京城中混得不错,也曾在二帮面前施展过身手,近期又因盗取了巫族蛊种而一夕成名,但在江湖武林之中,仍无任何可以称道的名声地位。虎侠和雪艳二人却对他这初见面的少年如此信任,竟放心将亲生爱女交给他照顾,这对他来说可是比什么都大的荣耀。

他照顾仪儿时,总忍不住会想起泓儿和那一整年躲在夹壁中偷偷照顾泓儿的时光。他回想着泓儿健壮活泼的体态,嘻笑可喜的脸庞,心头就又是温馨,又是挂念,真想赶紧回去京城,看看泓儿现在长得多大了,模样有没有改变。

三人带着仪儿一路行走,数日后便进入江西境内,来到一个小镇。一行人到客店下榻,雪艳和仪儿先入房休息,王凤祥和楚瀚来到食堂坐下,点了酒菜。二人才坐定,楚瀚便觉有些不对劲,四下观望,发现这客店中有不少鬼鬼祟祟的人物来往,仔细瞧去,登时认出其中一人正是马山二妖之一的麻脸妖所扮。

楚瀚低声对王凤祥道:“坐在角落那家伙,便是追赶我的邪教徒马山四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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