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楊簡是知道的。就是因為知道楊家不如謝家,所以為了謝惜,他才那麼努力。
楊策道:「三郎性子弱,一路都是被推著走,二叔本不覺得是門好親,若不是父親要借勢,這親事根本定不下來。誰知道三郎也是用了心的。謝家出事,他們害怕六娘子報復,防著她,想殺她,三郎從不違拗長輩,居然也做了這樣的事。」
自打當年楊三郎走了,楊家不少長輩罵他是不肖子孫,楊簡倒是頭一次從楊策這裡聽到這話,便道:「三哥和嫂嫂感情深厚。」
楊策笑了一下,又慢慢落了下去,泛起些微末的蒼涼:「我知道,我也不是為了責備他。只是他這一去,太久了……我那日和父親去看二叔,二叔病得厲害,左不過就是今年了。他拉著父親的手求他,千萬要把三郎的屍身找回來,說臨死之前,總要再見一見他的兒子。」
楊簡垂著眼,眼睫微微顫了顫,沒說話。
楊策回頭看他,用肯定的語氣問道:「父親從來沒有和你說過這些話罷?」
楊簡的沉默就是回答。
楊策微嘆道:「你們啊,總是自覺聰明,自覺天衣無縫,煞費苦心地防備家裡。如果不是為了你們這些孩子,作父母的,何必要忍著喪子之痛裝作不知,來全你們那一點算計呢?」
十月懷胎,廿年教養,孩子們的秉性,他們清清楚楚。楊三郎就是再倔強,也不會在楊家如今這樣情形下,依舊為了六娘子的安危,不肯回來見一眼父母。
他出了事,他們不是全然無所察覺的。
楊策眼中醉意散去,微微傾身,問道:「三郎死在何處,埋在何處,你當真不肯說嗎?」
楊簡垂首道:「我不知道。」
他捏杯的手有些用力,道:「我沒有找到過他。」
楊三郎沉默又單純,他想著,只要楊家人找不到他們,就會覺得謝愉必然還與他在一起,只要他在,楊家就不會對謝愉下手。
所以在謝愉離開以後,他仍舊不回楊家,為的就是替謝愉圓這一個謊。
但他堅持不了太久。
謝愉在楊家下毒,他從不曾懷疑過她,所以體內毒素早已累積太多。逃亡的那一路上,他一直在喝藥,但始終不曾停止嘔血,同時,他亦發現自己的四肢開始僵硬顫抖。
他知道自己也許沒救了,心中無可避免地升起畏死的情緒,而後又在想,那他死了,他的父母怎麼辦呢?他的妻,又要怎麼辦呢?
在他還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的時候,謝愉生下了孩子,趁他不備,捅了他一刀,由薛峰青護著逃了。
那一刀不致命,但對於楊三郎來說,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躺在床上,鮮血濡了半床,心裡突然確定了一個念頭。
在世人眼中,他不能死。
所以即便死,也只能死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
楊三郎一生為善,不曾做過一件惡事,只在臨死之前強撐著下了床,拔出一把從不曾飲過鮮血的君子劍,殺光了自己所有部下。
他絕不能讓一個活口回到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