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1 / 2)

因此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私底下城镇居民和农村人两个小团体之间,还是很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的。

罗建刚瞧着前边两个刚刚一头栽倒在田埂上,爬起来马上又玩得嘻嘻哈哈的姑娘,嘴角挂上一丝微笑:“我乐意。”

朱朝盛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前边两个姑娘,若有所思。

一行人很快回到了石南村许秋阳家门口,早有半大孩子一路大呼小叫地跑了过来:“芳婶芳婶,秋阳姐带着人回来啦!”

李桂芳一边怒气冲冲地从屋里出来,一边顺手就脱下脚上的鞋子:“你这个死丫头还知道回来,看我不打死你。”

一鞋底还没抽下来,就被人紧紧地捏住了手腕,一个白净体面的男人站在她面前,一脸严肃:“有话好好说,动不动就打人,像什么话!”

李桂芳虽然是个惯会撒泼的,但却被这个男人冷冰冰的眼神看得浑身一凉,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许秋阳把手里的网兜递给迎出来的二妹:“这里有些饭菜,你拿进去,记得把盆子给我空出来。”

二妹许玉娟接过网兜,眼睛一亮,欢喜地说:“是白米饭!”

几个孩子立刻凑了上去:“我要吃,我要吃!”

李桂芳双眼一瞪,拿在手上的鞋子正好派上用场,一个用力甩到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孩子的身上:“吃吃吃,就知道吃,吃不死你,谁都不许吃,给我挂到房梁的篮子上去。”

“哦,知道了。”许玉娟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眼睛像黏在了饭菜上挪都挪不开。

许秋阳知道这么好的白米饭李桂芳当然不会让他们一顿吃完,最大的可能是晒成饭干,每次熬玉米渣子粥的时候撒上一些,就算是改善生活了,家里是真的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李桂芳瞥了一眼许秋阳:“算你还有点良心,听说你们工地每天分的饭量很足?你一个女人家哪里吃得了那么多,以后每顿剩下一半,晚上带回来给弟弟们吃。”言下之意,倒是认可了她到工地做工这件事了。

杨雪珍先听不下去了:“省下一半?那秋阳还能吃什么!我们在工地上也是要做苦工的,不吃饱哪来的力气干活,活儿干不好那可是要卷包袱回来的。”

“去去去,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儿,没力气就赶紧回来,换你弟去!”李桂芳不耐烦地说。

许秋阳简直懒得理她,她大弟去了参军,二弟才十三岁,去工地?开玩笑也不是这么开的。

“妈,我回来就是想跟你说说王瘸子的事。”许秋阳正色道。

☆、24.欠条

一说起这事李桂芳又气上心头:“你还好意思说, 真是有福不会享, 你以为让你嫁给王木匠是要害你吗?那是让你过好日子去的!你也不看看, 这十里八乡, 谁不知道王木匠家里的日子过得好,只要出去做一家的木匠活,就能让你吃香喝辣半年了,你想要不出工干活就不出工, 多好的日子, 别人想都想不到呢,就被你闹这么一出,活生生给丢掉了,亏不亏。”

“这王瘸子喝醉了就会打老婆,他先头的两个老婆,可都是给他活生生打死的。”许秋阳实在忍不住提醒她最重要的这一点。

“打人算什么, 男人有哪个不打人的?就你爸那个老实巴交的死样子, 喝了两杯马尿回来还打老婆呢, 他要打你你不会先躲着?你说你自己不去享福就算了,你也别把这福气给推掉啊, 让给你妹子也好,这下可好, 弄个什么广播出来,现在咱们想嫁还嫁不成了呢!”

许秋阳他们一行人简直目瞪口呆, 特别是罗建刚, 他跟她们的成长环境不一样, 从没想过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会抱着这样的想法,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家的孩子推入火坑啊!

许秋阳冷笑:“如果嫁过去真的是享福,十里八乡这么多姑娘,怎么不见别人家的姑娘上赶着想嫁过去的?”

李桂芳呸了一声:“想嫁,想嫁那也得人家看得上才行啊!”

“算了,我不想跟你说这个,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说说咱们家收的聘礼的问题,这事儿确实是咱们家的不对,既然亲事不成,平白无故拿了人家的东西也不像话,我看该还的东西也还是应该还回去的。”这个问题许秋阳也在内心里反复斟酌过许多次,其实她真的很想什么都不管,就当从来没发生过这件事,反正东西也不是她收的,凭什么让她一个人操心。

但想来想去,终究还是不能心安理得,哪怕那王瘸子再不对,自己家收了人家的财物是真的,就算全站的人都愿意为自己出头,毕竟还是不能理直气壮。

所以,在回来之前,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家里收的王瘸子的东西,是一定要还回去的,李桂芳这里能说得通是最好,实在说不通,那也只能够自己拼了命去挣回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一听她说这话,李桂芳就像一只炸了毛的老猫,张开双臂挡着大门:“拿回去?想都不要想,今天你要是从我这屋里拿出去一粒米,我就死给你看,想拿我的东西,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

“啧啧,芳婶子,不是我说你,你看你这像什么话,四十好几的人了,想事情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明白!”

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引得大伙儿一同回头,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高大汉子,一身厚实的土布棉袄,脚上一双军绿色的解放鞋,手里握着一杆烟枪,在鞋底上“笃笃”敲了两下。

“爸,您怎么来了?”杨雪珍奇怪的问。

来的正是石南村的村支书杨土明。

他正一正脸色,对李桂芳说:“王木匠那边,我已经跟他们村的村干部一起找他调解过了,对方也承认这事儿是他不对,愿意跟你们家解除婚约,但你们要把收受的聘礼退还回去,这也是合情合理的,这样吧,退钱还是退粮食,你给个准话,要是一时拿不出来,就先写个欠条。”

李桂芳脖子一梗:“要钱要脸没有,要命一条,来啊,拿去啊!”

气得杨土明用烟斗在门口的石墩上直敲敲:“你这个婆娘,怎么就这么不晓事呢,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儿要真追究起来,跟你也脱不了干系,怎么就不知道学一学人王瘸子呢,人家那认错态度那叫一个好!我告诉你,现在上头对这件事可是重视得很,你要是再执迷不悟,那可不就是学习谈话那么简单了,游街批|斗也少不了你的!”

李桂芳突然一把扯散了自己的头发,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胡乱拍打着地面,开始哭闹起来,又哭又骂,状如疯癫,总之就是打死她也绝不会还钱的意思,还责怪村干部坏了她家的好事,不得好死之类的,用词粗鄙,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许秋阳一颗脑袋像要炸了开来,摊上这么一个亲妈,她们姐弟几个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

其他人还好,罗建刚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事,他从小在县委宿舍大院里长大,身边的人都是比较讲究体面的,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私底下再怎么闹,也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情来。

他同情地看着许秋阳,有这么一个妈,她究竟是怎么长大的呀!这成长之路得有多么的崎岖艰难?

许秋阳自然也觉察到了他的目光,只是假装不知而已,这目光就像两把刀子,在她身上扎出一个个血淋淋的小洞,简直疼到了骨子里,她可以不在乎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一贫如洗,因为那是可以通过努力改变的,可是对于这种无法改变的血缘关系,这种低到地心里的粗鄙,她心里痛到发抖,却也无可奈何。

在这样一个难堪的瞬间,许秋阳更为难堪地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不应该产生的感情。

单单从外表就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在幸福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男人,从骨子里就是单纯而阳光的,也许就是这种她自己从来不曾拥有过的幸福的气质吸引了她,让她突然陷入了不合时宜的肖想中。

身陷苦难深渊的她,是多么的希望,能得到来自这个男人的救赎。

陷入沉思中的许秋阳在别人眼中看来就是手足无措了,杨雪珍拉了拉她的手臂:“秋阳,我们走,别管她了,让她闹去吧!”

许秋阳突然清醒过来,不免又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呢?两人出身的天堑之别早就注定了她的那点小心思绝对不会有变成现实的一天,如果那个男人亲眼看见她家里的这种情况之后,居然还会想娶她挑战地狱模式,那才是脑子进水了呢!

不如就当成是来自普通朋友的同情,坦然接受就好!

想到这里,许秋阳镇定地回视了罗建刚一眼,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然后声音清亮地开口:“土明叔,我们家收了王木匠五百斤稻谷,按照九分钱一斤计算,一共是四十五块,再加上其他的番薯杂粮,一共算五十块钱吧,我现在还没有钱,先写一张五十块的欠条给那边,两年之内我一定还清,您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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