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和爸爸给太爷烧完纸后往村里走,一路上星星点点的,煞是好看。
小虎回头看去,坟地里火光处处,那里似乎也有万家灯火。
过了十五,年就算是彻底过完了。
就算是小孩子,也几乎不再提年节时的趣事儿了。
小虎去了仓房,从丝袋子的底部翻找出最后几颗豆包,啃了一口发现被风干了,脆脆的不怎么好吃了。
到了三月,背阴处冰雪末消,明地里青草已经钻出了嫩芽儿。
儿童们欢乐依旧,大人们已经开始修整农具,计算着买种子化肥的钱是否足够,为春耕作准备了。
三月中旬,几阵春风吹过,冬日的积雪彻底化掉了,田野里不再是白茫茫一片,露出了大片黑褐色的泥土。
春天里还有一项重要的活,那就是收拾茬子。
所谓茬子,就是苞米的根部以及残留在地上的一小段。
收拾茬子是要把这些植株的残留从土里弄出来,弄干净上面的土,再运回家。
目的一是家里柴火大概率不够烧,这些茬子热值比秆(音该)子还要高一点;二是不把田地弄干净的话,播种时会很费事儿,还会影响秋日的收成。
这个看似不太起眼儿的小活儿却相当辛苦。
先要用犁杖把茬子割断翻倒,据说更早几年还要壮劳力用镐头一个一个地刨出来;再全家齐上阵把茬子上的土磕干净,要一个一个地磕,相当于种了多少棵苞米,就有多少个茬子;最后再把茬子装到车上拉回家,要整齐地码放,否则一车拉不回来多少,白白浪费时间和畜力。
磕茬子这活大人小孩都能干。
大人可以拿镐头敲。
小孩要先把两根茬柄握在手里,像提着两只大锤,例如李元霸用过的那种;再把两个锤子相对一敲,上面的土就唰唰地掉落;再敲几下,锤子就变轻了,几乎没什么份量了,下面露出了分成了无数条细枝杈的根须来。
春日里风大土干,小孩个子矮,一敲茬子,上面的土就会飘得满头、满脸、满脖子、满嘴都是。
那灰土甚至能随风飘出去老远,整片田地里到处都灰土飞扬,很是污染环境。
要是被环保部门发现了,一定会要求配上水炮车来降尘的。
有的妇女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活儿对皮肤的摧残,就戴上纱巾遮住头面,能起到多大作用就不好说了。
春日里远远望去,你会看见戴着纱巾的年轻女人在田地里劳作,平添了一份神秘的美感。
岂不知这外人眼中的浪漫里藏着的是无尽的辛酸。
晓薇的学校里甚至还组织过学生们集体去磕茬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田地能有这待遇,反正干完活儿之后学生们一分钱的报酬都没有的,美其名曰「义务劳动」。
晓薇家有一片地离家太远,面积也不算大,就懒得拉回家了。
晓薇妈妈带着两个孩子把茬子弄净,再聚成一堆一堆的,然后拿火柴点燃了烧成灰。
小虎很爱干这个可以合法放火的活儿,他抢着跑到前面去一堆一堆地点火。
娘儿三个往家走时,天已擦黑,火还在烧。
小虎走一会儿就回头看一眼,红红的火堆排成一串延伸到很远,看上去就像电影里邪恶教派的祭坛,在举行神秘的仪式。
晚上的时候,小虎尿炕了。
早上起来褥子上湿湿的一滩,连身上的裤衩都是湿的。
他都十一岁了,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过这样羞耻的经历了。
晓薇在一旁可劲地羞他,一边羞一边换着花样地数落。
直到小虎哭出声来,妈妈在一旁喝止了晓薇,批斗才算暂时结束。
后面的几天,晓薇还会偶尔提起这事儿。
每一提及,小虎脸色都很难看。
除了收拾茬子,还有一项活儿是施肥。
去年一年积攒的猪屎马粪经过发酵早已成了灰土状的东西,这些肥料用马车拉到地里,再一点点地铺散开混到土壤里,可以增加土地肥力。
不过现在这样做的人已经不多了,都用上化肥了。
化肥优点是省事儿、增产效果好,缺点是要花钱买,且种出来的粮食没有以前好吃了。
总体来说,种植苞米从种到收大大小小要好几十道工序,又麻烦又累,而且所获了了,仅能维持贫苦的生活而已,想要发家致富是不可能的。
好些农村的壮小伙子很有干劲,想要凭着年轻体力好多种几亩地,给自己拼出个末来。
然而几年后热血全消,再几年就弄得满身沧桑。
三十多岁时就和城里四十多岁、五十多岁人一个样儿了。
然而世间事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据老辈子人说,现在已经比二三十年前强很多了,以前人们拼了命地种地,连饭都吃不饱。
现今倒是很少有挨饿的了,但村里有穷有富。
家里地多地好就富一些,家里壮老力少就穷些,家里精打细算会过日子就有些余钱儿,要是有人生病或者其它意外开销,那多半就得举债。
要是哪一年旱了或者涝了,那全村人一下子就都变穷了。
不止全村,方圆几十里的农家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镇上的小贩也跟着叫苦不迭,进了一堆货,没几个人来买。
晓薇跟阿东说前年就是天旱,开学时学校要收三十元书费学杂费,妈妈拿不出,就跟邻居家赔着好话儿,问了好几家才借来的。
然后不论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
又过几日,有些勤快的农人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出现在地头翻地。
打春阳气转,雨水沿河边,又是一年阳春三月……【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