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节(1 / 2)

前些时候这场大雪或许持续得太久了些,耶律阿保机不知为何就染上了风寒,近来脸色颇差,如今又是渤海战事正关键的时候,这让韩延徽免不了有些担心。

韩延徽将火炉移近耶律阿保机几分,耶律阿保机紧了紧大氅,看着眼前这位最得他信任的社稷之臣道:“爱卿可否想过,若是我军真以偏师拖住李从璟,大军前去灭了渤海,李从璟会如何?”

“渤海国除,李从璟再战也无意义,自然只能撤军。”韩延徽不假思索道。

“若李从璟执意南撤,我军可否将其留住?”耶律阿保机再问。

“恐怕留之不住。”韩延徽答道。

“让李从璟回归卢龙,何异于纵虎归山?”耶律阿保机目光锐利了几分。

“皇上的意思是……”韩延徽有些吃惊。

“爱卿屡次告知于朕,中原繁华,有金山银海,有万里良田,有生民千万,更有十里长街,市列珠玑、户盈罗绮;有才子佳人,有小桥流水,有锦绣诗篇、汗牛充栋,更有湖光山色,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耶律阿保机抖了抖衣袖,再次问道。

“然也!”韩延徽神色微动,声音笃定。他无数次向耶律阿保机说起中原胜景,更是时常鼓动对方南下牧马。

“朕欲饮马黄河,投鞭长江,爱卿以为如何?”

“幸甚至哉!”

耶律阿保机冷哼一声,敛起袖口,“然而却有人,只用短短两三载,就将卢龙经营得铁板一块,阻我大军南下,遏我鸿鹄之志,这样的人,该不该死?”

韩延徽若有所悟,断然道:“该死!”

耶律阿保机盯着韩延徽,“亦有一人,见我契丹国人,如遇仇敌,一言不发,便是拔刀相向,昔日掠我国土,今朝折我将士,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韩延徽终于清楚耶律阿保机之意,颔首道:“该杀!”

得了韩延徽两度肯定回答,耶律阿保机收敛锋芒,靠上椅背,神色略缓。

叹了口气,韩延徽由衷道:“是臣下目光短浅了,不如皇上看得长远。李从璟此人,实为日后我大契丹南下之大患,不及早除之,贻害无穷。”

耶律阿保机咳嗽几声,不再言语,闭目养神。韩延徽见状,告退出门。

出门便是长阶,有两人正拾级而上,俱都风度不凡,一看便不是寻常人物。然而两者风采又有差异,稍微年轻些的,始终面有微笑,好似任何时候都心情愉悦;年长些的,则眉眼沉静,目不斜视,面色略显木讷。若说前者如林间清风,后者便如山里厚土。

远远看到足以让几乎整个契丹国主动相迎的两人,韩延徽的脚步却没有半分加快,颇有些信步由缰的超脱意味。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两位年轻人在看到韩延徽后,反而加快脚步迎上来,在他面前行礼,主动问候一声“韩先生”。

韩延徽回礼,平静出声:“皇上正在小憩,两位殿下若要面圣,可在屋外稍后片刻。”

正是契丹皇子的耶律德光和耶律倍两人,闻言不敢怠慢,果真没有让侍者通报,而是并肩站立在屋外,静静等待传唤。

人生常富戏剧性,而又充满许多令人咋舌的巧合。同为契丹皇子的两兄弟,在如今契丹国东征西讨征战不断的大势中,相争相斗,却又不得不并肩作战。出征渤海国以来,二十万大军已历多次战事,然而无论是耶律德光还是耶律倍,虽都有些功劳入账,但离两人期望的局面,却是差得太远。别的姑且不说,先前二十万大军兵分三路,齐头并进,一是皇太子一是兵马大元帅的两人,竟然都没能独领一军,而是一起跟在耶律阿保机身侧,这就足够让人觉得意味深长。

但无论是耶律德光还是耶律倍,甚至包括契丹国上下颇有见识的臣子都知道,这样的局面不会持续太久,最终一定会被打破。耶律阿保机现在不给两人独当一面的机会,是因为时机还未到,也是他还未决定真正由谁继承衣钵,但在渤海战事结束前,这个结果一定会出现。

城如大湖,鳞次栉比的屋檐浑若湖面起波,两人站立的位置偏高,放眼而望正好看到这幅景象,耶律倍敛眉不语,如同老僧入定。

“我们大契丹国倾举国之力,合二十万大军,进攻渤海国,本来稳操胜券的大好局势,却不曾想落到如今这步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境地,李从璟这厮进了渤海,竟然比在卢龙还要如鱼得水,太子殿下,你就没有什么看法?”耶律德光笑眯眯的看着耶律倍,打开话匣子。

耶律倍目不斜视,声色清冷道:“你有什么看法?”

“我不过是李从璟手下败将,能有什么看法,倒是太子殿下你,之前与李从璟交手,可是胜负参半,如此说来,这回再对上他,怎么都有五成胜算,难道你就不想提兵去灭了这厮?”耶律德光有些玩世不恭地说道。

“你若想去,自去向父皇请命便是。”耶律倍淡淡道。

耶律德光嘿然道:“那太子殿下倒是帮我把把脉,你说父皇是打算先专心对付李从璟,还是打算先攻占上京?我若领兵,又有几成胜算?”

耶律倍转头看了耶律德光一眼,不动声色,“这些话,你该去问父皇。”

耶律德光忽的嗤笑一声,语气玩味,“太子殿下难道当真觉得,拿这些话问父皇有用?”

“你什么意思?”耶律倍终于正眼瞧向耶律德光,略微蹙眉。

“意思难道还不够清楚么!”耶律德光将视线投向河州城,目光落在层层屋檐上,话里充满讥讽意味,“此番出征渤海,自李从璟现形,我军应对幽州军的一兵一卒,哪个不是父皇亲自调度?这回李从璟跳出双通、伊台、九阳,蹿到南边,虎视眈眈,让大军左右为难,哪怕是局势如此,父皇宁愿暂缓进攻上京,也没有让我俩领兵去迎战李从璟,而是亲自前来。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什么?”耶律倍心头有些晃动。

耶律德光正视着耶律倍,严肃道:“这说明父皇已经不相信,你我能够赢得了李从璟!”

第411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风雪漫过中州城(下)

大雪已停了许久,北风也小了些,皇宫内外的积雪都已融化得差不多,唯一不足的是天色依然阴沉,大唐皇帝李存勖不愿意出门走动,这些时日停了早朝,一直呆在皇后刘氏的寝宫里,日夜耳鬓厮磨。

这样的天气里黎明似乎来得格外晚一些,活人也更迷恋睡梦,不愿早早睁开眼。刘皇后瞧了一眼身旁仍在沉睡的李存勖,轻手轻脚起了身,她的身躯暴露在房间内,可见曲线玲珑,凝脂般的肌肤白里透红。宽大的房间里垂帘依依,纯金火炉呲呲剌剌燃烧着,散发的红光让房中温暖如春,刘氏顾影自盼,手指抚过自己的脸庞、胸线,露出一抹狐媚的笑意,兴许也是自个儿也发现了,眼下她这幅光景,活脱脱一个荡妇。

围上来为她着装宫女们,见到刘皇后如此笑容,都被惊艳得呆了呆,短暂错愕后又都脸红的低下头去,有那胆子大些的,少不得在心里感叹一句,皇后果真是祸国殃民的尤物啊,怪不得能独享圣眷。

红袍加身,凤冠临头,粉黛敷面,花子贴额,再施然站起身,刘皇后浑身气势陡然一变,立即变得无比端庄,举手抬足间都有了仿佛能母仪天下的气度,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狐媚放荡之态?

着装完毕的刘皇后,走出深闺,立即有侍者躬身上前,向她说了什么事。刘皇后点头了然,自去了偏厅,在她坐下后不久,几人先后进屋,伏地而拜,恭敬向她汇报些事。刘皇后一一听了,间或蹙眉,或者面露喜色,一一给出答复。

这些事情做完,已是巳时,刘皇后站起身,走出偏厅,“陛下这会儿也该醒了,月儿羹备好了没有?”

在她重新出现在李存勖面前时,手中已是端着一个托盘,羹汤清香四溢。李存勖对浅笑嫣嫣的刘皇后报以一笑,在对方的亲自服侍下着衣洗漱,与她同案进餐。

“贼子郭崇韬已经伏法,伐蜀大军再无凯旋阻碍,陛下为何迟迟不令岌儿归朝?军中毕竟清苦,岌儿毕竟尚且年少,怎能久在那偏远之地,臣妾这个做娘的可是心疼得紧,难道陛下就不挂念岌儿么?”刘皇后望着李存勖,顾盼生怜。

李存勖陶醉于月儿羹的美味,瓮声道:“郭崇韬死前毕竟是招讨使,骤然伏诛,难保军心不起异变,得待善后事了,方能归朝。”

刘皇后哪里肯依,放下碗筷,也不再吃饭,幽怨道:“陛下……”

被刘皇后一阵软磨硬泡,李存勖缴械投降,“好好,就依你,朕即刻下令,让岌儿班师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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