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节(2 / 2)

被李从璟杖责三十,石敬瑭受伤颇重,直到今日,行动都不利索,然而此时战事将起,石敬瑭憋了一股狠劲,一定要突破敌阵。他知晓李从璟有杀他之心,若是此战再无功劳,事后即便是有李嗣源庇护,恐怕他也将再难有翻身的时候,是以,虽然对李从璟怨恨极重,他也不得不卯足了劲,去搏这一把。

况且,石敬瑭已经知晓,当日破他万余先锋大军的蜀兵,实则只有千余人,虽说石敬瑭并不懊悔,他自认为当时他的决策是明智的,在那种情况下,谁敢保证敌方不是千军万马?但若说他心中没有芥蒂,却又绝不可能!

他向来自视甚高,领万军,而被千人击败,不能容忍,是以今日,他也要一雪前耻。否则,有这份耻辱在,日后谁人还甘愿在他麾下效力?怕是天下人都会嘲笑他。

石重贵见石敬瑭意态坚决,阻拦不住,万分焦急,痛哭流涕:“父为百金之躯,而今又重伤在身,儿若让父帅冲锋在前,实在凶险难料,若是父帅有所闪失,儿岂非不当人子?!”

石敬瑭心中焦躁,不欲跟石重贵多言,沉下脸来,呵斥道:“休得哭哭啼啼如同妇人!大战在即,岂容你如此优柔寡断,贻误战机!”说罢,顿了顿,又豪气道:“大丈夫立于当世,功业但凭马上取,败不足惧,但需得知耻而后勇!若是让世人知晓,我石敬瑭以儿担罪,岂不徒惹人笑?!”

石重贵拗不过石敬瑭,只得听之任之。

却说闻听李从璟出击之令,石敬瑭、石重贵率领本就列阵在前的护国军,自山坡俯冲而下,上了大道,奔向河桥。河桥处,地势难得极为空旷宽广,护国军军阵到了河桥近前,石敬瑭呼喝一声,率领三百骑缓缓加速,脱离军阵而出。

河桥彼端,李肇立于望楼,冷眼看着护国军数千将士靠近,不动如山。少顷,眼见石敬瑭率部突出,他冷笑一声,“直奔我河桥而来?如此便想夺我河桥?石敬瑭欺负我两川无人么!”

石敬瑭的作战之法,毫无取巧之处,以三百精锐,击败西川守卫河桥之兵,夺下河桥,突入对方军阵,而后大军跟进,撕裂西川军阵,一战而胜之。

这样的战法,没甚优劣可言,要想成功,唯独依仗的一点,就是当头三百骑的骁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纯粹以力破敌。

这样硬碰硬的作战方式,无疑激发了李肇等西川将士的恼怒,他话音方落,身旁有将领不忿道:“石敬瑭太过目中无人,将军,请容末将出战,只需两百骑,必当将石敬瑭擒于阵前!”

先后数将,奋勇请命。

为应对李从璟的大军攻伐,李肇这些时日从未停止过准备,眼下见李从璟竟然只派石敬瑭出阵,而石敬瑭又如此战法,他既恼怒于李从璟太不把他当回事,也起了争雄之心。

不过作为一军主将,李肇脑袋还是清醒的,他点了最先那名将领,“本将予你三百骑,拦住石敬瑭,事若不成,提头来见!”

“末将领命!”那将领本想逞雄一番,说只要两百骑即可——毕竟是被己方千余人击败过万人的敌将,他心中没有轻视不可能,但见李肇神色肃然,不容置疑,他便也不再多言,领命而去,心中却已下定决心,拦住石敬瑭未免太过小看他,定要取了石敬瑭的项上人头来。

石敬瑭等靠近河桥时,首先迎接他们的是一波箭雨,此乃寻常事,石敬瑭未有半分慌乱,他同身周三百骑一样,俯下身抱着马脖子,将圆盾举在身前,对密集如蝗的利箭视若不见,只是驱使战马加速前冲。

河桥上,有百十西川兵竖枪如林,甲士前,横亘着数排拒马,阻隔了通道,甲士后,则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铁甲壁垒,长枪、钩镰、大盾数也数不清,西川兵阵如同浑身利刺的刺猬,又像是刀山火海,随时都在等你纵身赴死,让人望而生畏。

去冲击这样的军阵,的确需要莫大的勇气。当然,仅有勇气还不够,还得付出不菲的代价。

又一波箭雨落下地面,抱着马脖子的石敬瑭,忽然起身,抄起长槊,向前一探,槊身插进拒马横栏下,大喝一声,额头青筋暴突,将拒马挑飞了开去。在他身旁,同样有数名骁勇之士,仗着力大悍勇,甲胄严实,舍生忘死般挑开横在面前的拒马。

也有气力不济者,未能挑开拒马,丧失了瞬息间的机会,反而被拒马带得差些栽下马去,这人面色大变,不及再有动作,战马撞上拒马,发出一声惨嘶,他便被甩飞出去,滚进西川兵的枪林中,顿时被乱枪戳死。

也有骑士,被利箭射中咽喉要害,尚来不及发力,便惨死当场。

接连挑开三个拒马,石敬瑭也吃受不住,双眼通红如血,面前的箭雨又一次挥洒过来,有数支射中他的,或者没穿透甲胄,或者没射中要害,但也不是等同没有。然而此时,他面色狰狞,眼中只有敌阵,一门心思向前,已是忘了杖责留下的伤口,忘了战马颠簸的锥心疼痛,唯独记得被李从璟折煞的耻辱。

纵马一跃,石敬瑭跳过最后一道拒马,人在空中,长槊飞掷而出,当面刺穿一名西川兵的咽喉,锋刃探出,又刺进那人身后一名甲士的胸膛,连带着三四人歪道。趁此机会,石敬瑭抽出横刀,杀进空隙中。

第564章 秋风知剑州,铁甲战普安(三)

日头攀升,晨阳正好。帅旗下,李从璟眺望河桥战场,将石敬瑭悍不畏死的身影瞧了个清楚,他早已摘下兜鍪,是以此时众人皆可看见他的神色,只不过饶是如此,前后却也没甚不同,李从璟面色如常,半分波动也没有。

冯道是个玲珑性子,虽说不知晓李从璟与石敬瑭的恩怨纠葛,却也从日常细节中,敏锐察觉出面前这位秦王,似乎对那位皇家女婿不太有好的感官,所以此时只是看着,并不说话。

冯道如此,不代表其他人也会这般。冯道身旁,有位年轻官员,着的是浅绿色官袍,他望见石敬瑭搏杀的身影,感叹道:“挑战千军,如入无人之境,这般悍不畏死,石将军真乃我大唐豪杰也!”

李从璟不为所动,莫离转过头瞥了对方一眼,饶有趣味道:“苏君似乎很是钦佩石将军?”

说话的正是苏逢吉,听闻莫离的话,他转过身正对莫离,以示有礼,然后拱手正色道:“为国征战沙场的勇士,某都很钦佩!”

莫离笑了笑,不再多言。

苏逢吉这便又回过身站好,对莫离的不羁做派,他早有耳闻,并不觉得对方失礼。只是他心下好奇,莫离缘何会有这番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苏逢吉眼中疑惑满满。

冯道淡淡看了苏逢吉一眼,仿佛随时都笑眯眯的眼眸里,看不到任何色彩,然而他心中却已在感慨:苏逢吉啊苏逢吉,就在方才那一瞬,你可是走了一遭阎王殿啊。若非你的回答尚算中肯,即便你是被整座朝堂看好的后起之秀,日后也不会再有被重用的时候了。

“石将军要过桥了!”孟平轻轻出声。

在原定计划中,百战军今日不会出战,故而他与皇甫麟等将一起,都在这处视野极好的地方,陪同李从璟观战。

河桥上的变化,李从璟自然看在眼里。

因相距较远,彼处,人影小如群蚁。

因河桥较窄,护国军先锋马军三百人,在奋战的只是先头部分,后面大部都还在等待——或者等身前的同袍战死,他们上去补位;或者等他们冲过河桥,突入到敌阵当中去。

当先的石敬瑭,虽是普通士卒甲胄,但定然披甲不止一层,他左拼右杀,想不惹眼都不可能,又且,护国军骑士战阵以他为核心,这却是任谁都看得清楚的。

石敬瑭带头挑开拒马,冲入西川兵步卒阵中,仗着兵刃短小灵活,杀伤数人,勉强站稳脚跟。随即,李从璟看到,石敬瑭身前的西川兵重新稳住阵型,几名西川兵持大盾逼向石敬瑭,意图阻拦他前进的步伐,挤压他的挪腾空间。这时,石敬瑭果断弃了横刀,反手一抄,从马上抡起双捶来,俯身狠狠挥砸在大盾上。

饶是李从璟离他甚远,却也仿佛听到了盾牌破裂的声音。那些持盾的西川兵,吃不住大锤的重击,盾裂人倒,中间更是有人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随即被阵后的同袍拖了回去,瞧不见了。

双捶在手的石敬瑭,犹如出笼猛兽,每当铁锤抡出,砸人人倒,砸盾盾裂,砸枪枪折,一时之间,竟然无人能够挡住他的兵锋,被他硬生生突入阵中十来步。石敬瑭身侧那些甲士,也端得是悍勇,护着石敬瑭的侧翼,完全不顾生死,哪怕坠落马下,也要冲向敌阵挥刀砍杀,或者直接扑到敌军。

如是再三,护国军声威大震,随着石敬瑭的所向披靡,其身后骑士,发出一阵阵呼喝声,远远传开,连李从璟都听得真切,他们叫喊的声音很齐整:护国军,护国军,护国军,杀敌,杀敌,杀敌。

河桥被鲜血染红,战死倒地的军士,被各自身后的同袍拉走尸体,以免堵塞本就不太宽的桥面。一具具尸体被军士传递着拉回来,间或有受伤未死的,离了河桥,立即有人上来为其包扎。

李从璟的视线里,石重贵带领的三百步卒,一直守在河桥这段,仅仅注视着河桥战事,是时都在准备冲过去。在他们身后,则是严阵以待,准备随时作为后继主力,投入战场支援,亦或是准备在前锋战事不利,掩护他们后退的护国军大军。

按理说,哪怕石敬瑭攻势甚急,前方西川兵接连战死,但只要彼方军阵不溃,源源不断有后续兵力投入,填补己方伤亡造成的空白,石敬瑭就冲不过河桥。但事实是,石敬瑭这边的是骑兵,走得便是迅捷破敌的路子,故而战事说来话长,实则进展极快,西川兵虽不断填补战阵,却也根本就来不及。

李从璟双眼微微眯起,眼看着石敬瑭距离冲出石桥已经只有十来步的路程,后方石重贵已经拔出了横刀,蓄势待发,就在这时,西川军阵后忽然出现异动,步卒甲士们让出一条通道,随即,一队马军奔驰而出,迎上了石敬瑭等。

观对方马军数量,竟是与石敬瑭等相差无几,也是三百来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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