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他狡诈之余,却也不得不生出几分佩服。
到了今日,平煜发出的密信有了回音,中午过后,便跟李攸一道去岳州知府处。
等从岳州知府出来,二人缓缓纵马从街道走过,想起信上所言,一时都有些寡言。
忽然迎风送来一阵浓香,二人一抬头,却是街旁有人在卖糕点,热气腾腾的,隐约透着桂花香味,不知是何物,看得出颇受欢迎,货摊前围了不少孩童,全都吮着手指,眼巴巴看着货郎。
平煜素来对这些街头小食没有兴趣,正要一纵而过,忽然想起上回在竹城时傅兰芽垂涎蒿子糕时的模样,心中一动,犹豫了半晌,到底厚着脸皮下了马。
少顷,平煜将那包热腾腾的桂花糖新栗粉糕放入怀中,若无其事上了马,李攸忍得肚子都疼了,终于没崩住,一指平煜,哈哈大笑道:“说出来谁能信,谁能想到在京城威风凛凛的平大人,竟能亲自在街头买小食!”
平煜不由暗悔,方才明明一个人去岳州知府也就足够了,怎么就把这厮也带出来了?
被李攸打趣了一路,等到进府,到底耐性告罄,使出蒙古人的摔跤把式,出其不意招呼了李攸一顿,直到打得出了一身汗,这才去正房换了衣裳,自去找傅兰芽。
这几日在岳州城,林之诚断断续续吐露出不少东西,如今坦儿珠的其中一块已落入他手中,其余上路事宜也已安排妥帖,只等这两日傅兰芽身子再稳固几分,便要启程,取道运河,往京城而去了。
一进院子,他就发现傅兰芽房门紧闭,敲了半晌,未见应门,想着这才日暮时分,有些吃惊,不知她主仆二人在房里做什么。
过了许久林嬷嬷才来开门,一进门,就见傅兰芽好端端坐在窗前榻上,小几上放着药碗,已经饮了一小半。
再一打量,就见她身上衣裳齐齐整整,只发丝上沾了些许水意,一双眸子湿漉漉的,脸颊氤氲着粉色,如海棠般绽开,红唇更是娇润无比,猛然恍悟过来,原来她刚才在净房中沐浴,脸一烫,忙若无其事咳了两声。
“平大人。”傅兰芽万没想到平煜会在傍晚过来找她,不由莞尔,笑盈盈从榻上起来。
林嬷嬷笑着请平煜落座,又奉了茶,趁那药碗中的药未凉透,忙不迭坐到榻上,端了药碗,继续给傅兰芽喂药。
平煜耐着性子饮了口茶,抬眼看傅兰芽,见小勺每送到傅兰芽唇边时,她樱唇便微微张开,随后药汁便顺着她饱满的唇瓣滑入,说不出的旖旎诱人,一时竟有些失神。
他忙定住心神,强行将注意力放到林嬷嬷身上,看了一会,只觉林嬷嬷的动作前所未有的粗鲁,一会担心她的勺子会碰到傅兰芽的牙齿,一会又担心她端不稳茶碗,会不小心洒落药汁,继而将傅兰芽身上的粉色裙裳给弄污。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起身,淡淡道:“嬷嬷,你去净房洗衣裳吧,我有要紧的话要跟你家小姐说。”
傅兰芽和林嬷嬷同时怔住,满脸错愕地看着平煜。
“可是,平大人,小姐的药——”林嬷嬷见平煜透着几分不耐,越发惊讶,可话一出口,骤然回过味来,忙放下药碗,二话不说起身就往净房走,一边走一边不忘给平煜找台阶下,“是了,小姐的衣裳刚换下来,正该洗了,免得明日上路时还未干 。”
平煜僵了片刻,在傅兰芽不解的目光中走到榻前,顺理成章接过林嬷嬷做了一大半的活,端起那药碗,红着脸给傅兰芽喂药,嘴里却镇定自若道:“她喂得太慢,我有要紧的事跟你说。”
傅兰芽这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抬眸看他一眼,咬了咬唇,嗔道:“你就不能好好跟嬷嬷说么。”
见他并不接话,手中汤匙已送到唇边,不忍拂逆他,只好忍着羞臊,乖乖张嘴,任他喂药。
第75章
平煜借故将林嬷嬷赶走后,顺利接手人生中第一份伺候人的活。
原以为自己定能比林嬷嬷做得妥帖,谁知因着一份紧张和生疏,喂了一晌下来,速度竟一点也不比林嬷嬷来得快。
期间,还因为心猿意马,几度走神,险些在药凉透之前都未喂完。
所幸傅兰芽极沉得住气,知道他一番苦心,任他磨磨蹭蹭,并不催促他。
只是她难得有机会跟平煜好好坐在一处,吃药时,忍不住抬眸悄悄打量他,见他双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双眸亮如皓星,当真耐看,身上穿件霜色袍子,布料和针脚都是上等,寻常衣裳铺子轻易买不到,看得出,多半是西平侯府有手艺的绣娘所做。
其实这颜色的衣裳,父亲也曾穿过,却因父亲肤色较黧黑,穿在身上本并不打眼,而此刻穿在平煜身上,却觉得说不出的出众。
她仔细瞟一眼他领口的精致底纹,揣摩了一番西平侯府如今的景况,默了默,目光上移,落在平煜的唇上。
过了这些时日,他下唇上的血痂已脱落,一眼望去,看不出半点痕迹,可一想到那晚的事,依然有些难为情,心一热,脸颊出于本能偏了偏,因着这动作,平煜手中的小勺失了准头,不小心全撒到了她嘴边。
所幸的是,药碗里的药总算喂完了,撒出这几滴也无所谓。
平煜却觉得,哪怕就剩一滴药未喂到傅兰芽嘴里,对她的病情也有挂碍似的,懊恼了片刻,想起自己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再喂傅兰芽时断不会如此了,脸色又稍缓。
既喂完了药,便从怀中掏出那包点心,推到傅兰芽面前。
又趁傅兰芽朝他看过来之前,不自在地偏过头,看着窗外道:“里头有点心,看着还不差,刚才已问过大夫,吃了不至于损伤脾胃,趁还未凉透,便吃了吧。”
傅兰芽刚刚才生受了一回平煜的服侍,正用帕子轻轻拭嘴,见状,惊讶地抬头看向平煜,少顷,想起上回那蒿子糕,红着脸甜甜一笑,接到手中。
打开那包得厚厚的油纸包,见是两块桂花糖新栗粉糕,一块只有半个鸡蛋大小,做得尤为精巧,且一打开纸包,便闻扑面而来桂花香味。
用帕子包起其中一块放入口中,只觉糕体软糯却不粘牙,香甜却不腻人,加之随着咀嚼,桂花香在口中慢慢溢开,当真齿颊留香。
她素爱吃点心,却因从小到大见过无数佳馔,口味不可谓不挑剔,此时却不得不承认,这点心味道当真算得上佳。
她在心底满足地轻叹一声,一抬眼,却见平煜不知何时已转过头望着自己,目光里除了一份专注,竟还有些缱绻意味,心中一暖,将剩下那块也高高兴兴吃完,笑道:“病了这些时日,许久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平煜镇定地轻咳一声,心中却想,明日还会在岳州城滞留一日,她既喜欢吃,大不了明日再去买些便是了,这么想着,便道:“你这两日好生休憩,后日我们便要出发前往金陵了。”
傅兰芽难得见他流露出留下来跟自己好好说话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林之诚这几日是不是吐露了很多东西?他有没有说过那块坦儿珠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说出这话她很坦然,平煜心中却掠过一抹担忧,这几日他为着不想惹她伤心的缘故,一直有意避免在她面前谈及此事,没料到她此事竟主动提起林之诚。
抬眼细细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踟蹰了下,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打开系绳,掏出那块坦儿珠,放到她面前,道:“这是林之诚身上的坦儿珠,共有五块,这是其中一块。”
“据他所说,当初这东西本在蒙古人手中,当年太祖皇帝驱赶蒙古人时,一位北元太妃跟随蒙古皇帝从宫中逃出,身边夹带了一堆宫中密物,逃亡途中无意中跟皇帝冲散,又不慎撞见镇摩教的教主。镇摩教教主猜出太妃的身份,见财起意,杀死太妃及她身边的仆从,将一众宝物夺走。他潜回夷疆后,琢磨了坦儿珠多年,却始终猜不出坦儿珠的用途,只得当作宝物供起。谁知当年太妃身边有位仆人并未死成,回到蒙古,将此事泄露出去,布日古德得知后,便扮作中原人,千里迢迢赶往夷疆,试图从镇摩教手中夺取坦儿珠。
“当时他们一行人中有不少人习练某种不知名的邪术,因尚在练功初阶,为了快速滋养功力,生吃蛇虫毒蚁还不够,竟还偷了当地百姓家的婴儿来食。
“当时林之诚刚好从蜀山参加武林大会下来,无意中听得一对夫妇哭着四处找寻丢失的孩儿,便带领教众顺着那群贼匪的踪迹追踪,后在一处密林内,终于发现了布日古德一行人,他本就深恨鞑子,没想到亡国之后,他们竟还敢在中原境内为虎作伥,便二话不说使出御琴术,将那群败类如数杀死,不料唯独漏了布日古德,这才酿成了日后的大祸。”
傅兰芽听完,静了一会,垂眸看向桌上那块坦儿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