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丹砂以為他是個不學無術的放蕩子時,他偏又能誠心誠意地道歉,字字句句出自真心;在夏丹砂覺得他是個好人時,他偏又能做出讓一個有婦之夫名聲盡喪的事,好似一個婦人的性命還不足他的一句風流話重要。
沈溫直起腰,臉上又掛上了輕佻的笑,夏丹砂這才注意到,沈溫有一雙極漂亮的桃花眼,含笑含情,含著江南三月的楊花柳絮,撲撲簌簌。
夏丹砂:不要以為長得好看我就會放過你。
「周夫人未出閣前也是個大家小姐,周睿更是個讀書人,怎地夫人說話如此不雅?」沈溫似笑非笑,明明是譴責的話,由他說來卻像是在調笑一樣,而且還是那種不會引人反感的調笑。
要不是情況實在不允許,夏丹砂真想沖沈溫翻個白眼。張了張嘴,夏丹砂最後還是沒說什麼,只側過了身,一副不願與沈溫交談的模樣。
然而沈溫顯然不打算依著夏丹砂的意願來,「相公暴斃,周夫人怎地一點兒也不難過?身陷囹圄,周夫人倒也安然自若。小子倒是明白了,這世上果然有女中丈夫,戲文里說得都是真……」
「聒噪!」夏丹砂冷聲斥了一句。沈溫依舊是笑眯眯的,也沒什麼反應,自顧自地問:「夫人喜歡聽什麼戲?《爛柯山》?」
夏丹砂微微皺起眉,偏了頭看向沈溫,一雙符合時下審美的丹鳳眼眼尾微微上挑,「你什麼意思?」
沈溫笑得更歡了,「沒什麼意思,只是,」沈溫的聲音慢慢低沉下去,露出一股子疏離的冷意,「對夫人的冷心冷肺而感到失望罷了。」
夏丹砂眉毛一揚,「那照你看來,我倒要為相公哭成個淚人,最好一頭撞死隨他去了,這才算是忠貞不二,值得一座貞節牌坊嗎?」
這回終於輪到沈溫發怔了,「非也。」他的氣勢不知不覺間弱了下去,才升起的冷意也消散了,看著夏丹砂的眼中透出幾絲疑惑。
夏丹砂冷笑一聲,轉身正對著沈溫,下巴微抬,她後上方的小窗子投進漸亮的白光,沈溫不太看得清夏丹砂臉上的神情,只能依據她的聲音語氣來揣測她的表情。
「我冷心冷肺,與你何干?左右該傷心的人已經死了,我再冷酷無情他也不能活過來休了我!便是休了我,那又如何?難道還能因為我不傷心就把我浸豬籠嗎?」
「可是……」
「可是什麼?你倒是會慷他人之慨,寬以待己嚴以待人。你能隨隨便便壞一個有婦之夫的名聲,我怎麼不能隨隨便便壞自己的名聲?橫豎我沒害別人!」
沈溫徹底愣了,非但愣了,他白淨的臉上漸漸浮現出暈紅之色,倒像是羞慚而無地自容。
夏丹砂出了口頭上的氣,情緒也平穩下來,淡淡地看著低著頭不說話的沈溫,語氣平靜。
「說句實在話,你我遠日無冤,近日也談不上有仇,現在還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便是想扮演那些腐儒的角色,也該挑挑時候。這麼噁心的地方,我可不想繼續待下去。」
夏丹砂輕飄飄地拋出橄欖枝,沈溫連忙順著竿子爬上去,表著心跡,「周夫人放心,馬上就會有人來帶我出去……我一定很快就把你帶出去,決不讓夫人受委屈。」
夏丹砂也不想一直揪著一件事不放,隨口應了一聲,然後轉過身不再理沈溫。這回,沈溫倒是不敢再隨意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