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就是,他烧成那个样子,紫皮胀脸的,怕自己那个样子进门,要吓坏了她。
“既你自己说备的足够了,又何须我再来教授?”唐牧并不知道唐逸曾私下见过韩覃一回,也知道怡园中发生的所有事情,所以望着唐逸时,仍还是坦然神色。
可唐逸看唐牧时,却再也不是当年那样的崇敬与钦佩。他回忆起当年韩覃在这府中住过的日子,回忆起所有他曾经抱着韩覃时的画面,都忍不住的嫌恶与厌憎。
可就算唐逸心里再厌憎唐牧,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他面前的一座高山。而这座高山,随时都愿意俯身在他脚下,让他踩梯而上,爬到山顶去。
两人走到了叙茶小居门口,遂同时止步。
这院子里曾住过的那个小姑娘,和死在密云山中的那个,皆是唐牧改变了她们的命运。他的到来,改变了很多小事,但朝政,历史的洪流终未改变。
他害怕忠魂终究深埋于荒野,奸佞与阉人们把持整个政治舞台,让大历朝陷入长达两百年的,由阉人们站在顶端胡拨乱搅混乱荒唐的亡国之路。
他的一双手所为有限,能改变的仍是太少太少。
直到经由他手亲手扳倒将要为祸大历二十年的陈保之后,唐牧才对自己有了自信。只要照此一步一步扎实的走下去,替忠魂正名,替朝堂正骨,给整个大历朝扶正道脉,他渐渐开始相信自己可以做到这一切,可以弥补亡国的遗憾。
唐牧推开叙茶小居的门走进去,唐逸欲要跟进来,叫他伸手止了。
他一人穿过游廊到正房门上。门上扔着唐世坤那外室生的小儿子小江儿时常骑顽的小木马儿,他又走到书房外的窗下,窗棱上漆色斑驳,隐隐可见当年她所喜欢的豆绿色。这处处生活气息的院子里,他站得许久又转身往外走着,到院门口时下意识回头,那窗子里再没有当年的小姑娘眼巴巴望着他的背影了。
他又在品正居歇得一夜,次日一早五更起来便往户部报到,去上早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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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下午,乾清宫中。皇帝李昊翻着唐牧捧上来的一本本田地丈量图册并税赋罗列清单,,不停赞道:“不错,清臣此番外出着实辛苦。”
唐牧解释道:“这只是大历朝除二省外十三司所有的民田亩数,其中并没有官田。民田共计四百一十六万余顷,这也只是臣粗量丈量而已,若要精细完成到每一村每一户,没有三五年的时间是不可能的。”
李昊啪得合上图册,问唐牧:“清臣你估计官田约有多少顷数?”
唐牧回道:“以臣之粗略算计来看,当有三百万顷。”
李昊显然吃惊:“为何会有这么多?”
唐牧回道:“有一小部分是学田、兵屯田、兵马料场以及皇庄,另有一大部分,则是……”
李昊追问:“是什么?”
唐牧照实回道:“王公贵族们的赐田,亦即私田。”
“当有多少?”
“二百万顷之巨。”
李昊冷笑:“这么来说,朕掌着大历朝的天下,养着满朝文武百官的家口老小并仆僮私婢们,而朕所拥有的田地,竟也只有他们的一倍多?”
唐牧不言。接着示意陈启宇等人又推来一车图册:“这是成祖时期的土地清丈图册,请圣上过目。”
陈九一溜烟儿小跑着上前,自唐牧手中捧过图册递给皇帝李昊。虽一起磨合了小半年,李昊到如今还是不甚喜欢因平衡各方而提上来的这个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他面无表情自陈九手中接过图册翻得许久,继而啪得一声合上:“直到六年前,咱们大历朝还有五百多万顷田地,为何这短短三年间就少了一百万顷?有一百万顷土地都是这六年间从户部流出去的?”
他将图册摔在地上,拍着椅背怒喝:“那个人到底是谁?”
陈九在皇帝面前总是软到不能再软绵到不能再绵的声音:“皇上,这种事情一个人也无法达成,想必是边关战事多兵屯田增加了也不一定。”
李昊一双深目扫过去,寒光在陈九头上旋得几旋又收回来,冷冷问唐牧:“清臣以为也是兵屯田增加太多的原因?”
唐牧仍在明如净的清色大理石地板上跪着,这一主一仆间微妙的气息他全看在眼里。陈九人有小聪明而大糊涂,冒然上位之后收不住自己,还以为自己也可以如冯田一般全意奉承好太后,然后挟侍年轻的皇帝达成自己的意愿。
而这年轻的皇帝好容易出手除掉一个制肘自己的太监想要捧一个贴心的上来,阴差阳错从小陪到大的大伴儿在内事堂莫名死掉,这个由太后扶起来的东厂提督如今仍是当初冯田的老一套。他转了一圈儿仍在老路上,心厌面前这老太监几欲作呕,却又为了各方平衡不得不仍然用着他。
方才陈九这番话明显逾矩,那怕司礼监掌印,也只是替皇帝批红的一只手而已。皇帝只用他的手,不用他的脑子,作为一个阉人妄议朝政就是该死,他居然还管不住自己的嘴。
唐牧跪在地板上心中仍是笑着,陈九此人虽恶是万恶,而且总算不是人精一样的聪明。暂时,还得让他占好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
他道:“回皇上,正如陈公公所言,这几年西边与北边皆有战事,兵屯田亦有逐步增加。但兵屯田增加也不过一两万顷足已,毕竟大战事上的粮饷还是从两淮两广临时征调。”
这算是给了陈九一个台阶,至于剩下的,他就无法再帮了。
李昊气的直出鼻息:“清臣,此事朕就特封你去督办,给我查一查,这些年是谁在户部当尚书,这些田地是怎么送出去的,又到了谁手上,因为什么原因,你替朕列一份详尽的奏折上来。朕给你半个月时间,这段时间之类,朕特封你为都御史,叫大理寺卿协助你,严查此事!”
皇帝这是口下御旨了。
唐牧行大礼:“臣遵旨。”
皇帝又对着陈九:“给九卿六部下旨,着各卿各部须得协助唐爱卿督办此事,若有任何人抗旨不尊,你即可派锦衣卫当场定罪,抓到诏狱!”
他说到激昂出站起来下御座在地板上不停的走来走去。陈九洋洋洒洒书完呈给李昊过目,见李昊略点了点头,这才又去压玉玺成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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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唐牧事先未曾往怡园打过招呼,内院厨下并不知他要回家。韩覃晚饭用的早,待唐牧进门时已经在用饭了。她一个人饭食简单,不过一盘东坡豆腐,一碟清炒百合并一窝山药风干板栗煮成的金玉羹。
唐牧在外院就已换掉官服,入内院身上仍不过一件行衣。韩覃在自己屋中用饭,听穿堂上一阵脚步声,她听惯唐牧沉稳厚重的脚步声,搁下筷子忽得站起来,便见他一人进院,隔窗直望着东厢。
韩覃先掀开饭钵,见内里不过小半碗饭的样子,又伸手去试汤窝可还发汤,因试着汤窝已凉,才持羹要试,便见唐牧已经走了进来。
新来的林嫂子在后跟着添碗架锅子来热汤,唐牧才坐下来就开始皱眉问后面站着的淳氏:“怎么能净做这样的素菜给表姑娘吃?”
韩覃接过锅子点上,亲自给唐牧盛白饭奉到他面前,这才解释道:“菜都是我自己点的,原是我吃什么厨下做什么,二爷很不必责备淳嫂。”
她又问:“二爷可还要添菜?”
唐牧才大病过没什么胃口,挥手叫淳氏与林嫂子下去,自己接过筷子就着剩菜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