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臻这么一问,沈徽也不免好奇。崔景澜面露一丝尴尬,咬着唇不说话,半日挤出一记轻蔑的笑,神情带了几分扭捏,“万岁爷和娘娘恕罪,不是景澜太讲究,实在是那些内侍污秽。景澜看不得他们背地里行的龌龊事,觉得恶心,才不要他们抬轿辇的。”
沈徽登时蹙眉,“景澜可是见到,或是听到什么了?”
崔景澜愣了下,渐渐涨红了脸,仿佛难以启齿似的,只转头看向她身后侍女,侍女会意,忙替她答道,“回万岁爷,郡主这么说,是因为日前在居住的延禧宫中,发现了内侍和宫女对食所用的,那些个秽物。郡主很是着恼,可毕竟是客居在宫里,又怕说出来令万岁爷和娘娘不快。所以一直到今天也没敢声张。”
齐国公主立即不悦道,“这还了得!你这孩子,发现了这等事,就该早些来回禀娘娘。你年轻不知事,不晓得这里头的利害,宫里虽不禁奴才们对食,可严禁他们秽乱宫闱,如果长了这个风气,那日后不知要酿下多大的祸事。”
崔景澜扭过脸去,难为情道,“我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见了这些只有躲的,难道还撞上去管不成?再者说,这宫里自有那些个掌印秉笔们,他们都睁一眼闭一眼,我又能说什么?”
这话才说完,殿中众人皆看向容与,知道崔景澜这个档口忽然提及这话,当是冲自己发难,他忙欠身长揖,“是臣失察,请皇上降罪。”
“别忙着请罪,”秦若臻驳斥,“延禧宫里犯事的内侍和宫女究竟是谁,赃物在哪儿藏着,先得查清楚了才行。”
她转顾沈徽,后者略一迟疑,喝命道,“着人立即去搜查延禧宫。”
交泰殿中的内侍传旨出去,不一会儿功夫,便有内宫监的人押着一个内臣和一个宫女进来,跪在御前,那宫女见了这阵仗,早已吓得嘤嘤哭泣起来。
内宫监的人另拿了一支木盒子,请旨道,“这是在少监胡珍房中搜出来的秽物。”
他未敢说请皇上验看,微一停顿,将那盒子举至容与面前。容与打开盒盖,见里面放置的是香料和一些绘了春宫戏的瓷瓶,想来瓶子里装的,也是类似春药一般的物事。
只是这么快的时间里,就搜到了这些东西,不知该说内宫监的人效率高,还是这殿上的人一早就已有备无患。
挥手令人拿走木盒,容与倒也不觉慌乱,只对沈徽躬身请罪,“臣失职,未能肃清内廷,请皇上责罚。”
他是内廷掌印不假,可更多还兼着外头朝堂上的事。一个人有多少心力体力能面面俱到,何况偌大的禁苑,宫人数目如此庞大,阴私事又岂能杜绝得一干二净。
沈徽侧过头看他,眼神里透出几许埋怨,却只轻描淡写的说,“宫里人这么多,一时有几个不省事的也不出奇。你又不能天天盯着他们。你只说如何处罚就是了。”
这话自是公然替他开脱,容与也不敢怠慢,瞥了一眼秦若臻,应道,“罚俸一年,胡珍降延禧宫洒扫,这名宫女交由尚宫局再行发落。”
“这算是从轻发落了罢,”秦若臻轻声一笑,拖着长腔缓缓道,“厂臣果然如同一贯传言的那般,倒是好性儿,肯宽容御下,怪不得宫里头能出这档子事呢。”
内侍宫女也是人,有七情六欲是再正常不过的,历古至今这种事都断不了,容与本就无谓太较真,况且这事不过是个由头,他更想知道接下来,秦若臻究竟预备了什么戏码,于是故意将惩处说的较轻。
果然一试之下,秦若臻便流露出阴阳怪气的不满。
容与略蹙了眉,“对宫人而言,罚俸降职不算轻罚,念在他二人初犯,还请皇上和娘娘开恩,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头话音刚落,却见胡珍猛地抬首,疾声道,“皇上,臣不服!若说臣秽乱内廷,那也应当一视同仁,内廷中有这等事的,绝不只臣一个。请皇上一并查处罚没,让臣心服口服。”
他还没说完,立即有内宫监的人呵斥他大胆妄言,然而秦若臻挥手制止了喝阻,向胡珍问,“你说内廷中,还有不少这样的事,可有证据?知道是谁么?”
胡珍神色一凛,飞快的抬眼望向容与,又迅速低头,踌躇道,“据臣所知,掌内廷者,亦有行此秽乱之事。望万岁爷和娘娘明察。”
“皇上,我瞧他说的也有道理。俗话说物不平则鸣,若是只罚他一个,他自然不服。”崔景澜接口道,眼风似有若无的扫过容与,“景澜听说上行下效,若是内廷中掌事的都上梁不正,自然下头也会跟着学。那么,处罚过轻也就不难理解了,无非是唇亡齿寒罢了。”
胡珍也在此时顿首,“臣所言绝非信口开河,请皇上下旨,彻查内廷便知分晓。”
至此,容与当然知道自己的猜测全中,这一番好戏皆是冲他而来,虽然不慌,也难免在心内暗暗打鼓,不知这会儿功夫,他们是否已在他房中安置下了赃物,只盼林升能警醒些,不被人趁机构陷了去。
殿中蓦地里一阵安静,慧妃只是一副闲闲看戏的态势,齐国公主和崔景澜俱都眼望帝后,秦若臻犹自缓缓饮着杯中茶,沈徽则是面色平静恍若沉思。
反正自己避无可避,容与更加镇定揖手,“臣愿先从自身查起,以正宫禁。”
第69章 殒命
“难得林掌印愿意身先士卒,宫禁也确实该正一正。”齐国公主语重心长,对着沈徽进言,“自太宗朝允许内侍和宫女对食,便严令他们不得在宫中行淫秽之事。原本是主子体恤,才给奴才们这份恩典,若是不知感恩,那就得好好罚上一罚。”
顿了顿,又摇头叹道,“昔年父皇曾在田贵妃宫里查出过这等事,那时候可是将犯事的宫人悉数杖毙,就连田贵妃都跟着没脸,一并罚了三个月的俸。皇上可不能小看这些污糟事,将来宫里头还有荣王在内,好几位小主子呢,万不可叫这起子下作的奴才,带坏了主子。”
沈徽默然颔首,轻瞥了容与一眼,随即令内宫监的人,去他房中搜查。
不到一炷香,内官监的人便回到撷芳殿,秉笔严守忠奏报,“臣等在掌印房中发现了一些物事,不敢确定是否掌印之物,只好带来给皇上过目,也请掌印辨认一下此物是否确系他所有。”一边说,一边觑着容与的面色,冲他做了个皱眉的动作。
侧目示意内侍将东西呈上,只见内捧了支精巧的盒子,并几卷画轴上前。先将画轴展开,不出意外,正是一幅幅色彩绚烂的春宫图。
“啧啧,快合上吧。”齐国公主瞧了一眼,愤然摇头,“这里可还有年轻的主子呢。”
严守忠忙将画卷好,又小心翼翼问道,“皇上,那盒中之物怕是更……还是请郡主殿下回避的好。”
齐国公主听罢,忙示意崔景澜先告退,谁知崔景澜却颇为从容,“祖母多虑了,我自不会理会那些污秽之物,不过是想看看娘娘怎么处置这些人,只怕将来我管家的时候,也能学着点儿。”
沈徽立时扬眉一笑,“景澜真是泼辣性子。罢了,严守忠,把盒子打开给朕看看。”
内侍领命,将那盒盖打开,里面其实只有一物,正是一个竹制的狎具。
虽然心里有准备,但这东西突然赤裸裸的呈现面前,还是令容与顿感难堪,背上的冷汗一层层冒出来,脸上却只觉得火辣辣的。
“这是你的东西?”沈徽声调温和,不愠不怒的问。
容与吸了口气,摇头道,“回皇上,不是。臣从未见过此物。”
“这可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秦若臻扬声反驳,“除非,是严守忠他们想要嫁祸于你。”
“臣万万不敢。”严守忠立即躬身,表明立场。
“皇上,如今赃物在此,这林掌印管理内廷,自己却秽乱宫闱。”齐国公主神色鄙夷,冷声道,“该当严惩。”
沈徽沉默片刻,忽然悠悠笑开来,“倒也奇了,容与自请搜查,偏就在他房里搜到了这个。天下间还有明知自己是鬼,还往钟馗身上撞的人?”
对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显然很不满,秦若臻问,“莫非皇上觉得,是有人故意陷害他?”
沈徽淡淡道,“朕觉得蹊跷。有没有人陷害且不说,容与在朕身边这么多年,从未和哪个宫女过从甚密,朕觉得,他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皇上忘了,他在宫外还有一个外室么?”秦若臻缓缓摇头,慢条斯理道,“这可是人尽皆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