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案子被推到风口浪尖,全是因为丁珷,他在京兆府已经成为了一种禁忌,大家都不敢提及他,如今却被这位新来的晏大人直截了当地问出来,良久后,唐书吏才装作翻查卷宗,本想糊弄过去,可瞥见晏子钦目光灼灼地审视着自己,才道:“七月二十八。”
七月二十三,尹俊为阮卿卿赎身。
七月二十八,阮卿卿被丁珷带出绮玉阁。
七月三十日,阮卿卿回到娘娘庙附近的家中。
八月初一,本不该告假的尹俊突然回家。
八月初二,阮卿卿的尸体在娘娘庙被发现,尹俊回到衙门。
八月初十,夜里,尹俊在衙门班房服毒自尽,此前的几天,曾多次寻死未果。
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日期太过于集中,不可能完全是巧合。晏子钦决定将阮、尹两家人分开讯问,或许可以从两家人对同一事件的不同描述中找到破绽,于是着令衙役安排两家人分别住下,期间不许见面。
尹俊的母亲似乎对这个安排很满意,临走的路上还不断地自言自语:“不见面好,我才不想见害死我儿子的禽兽。”
此时已近晌午,明姝想起下午还要去袁意真那儿,加之检验尸体的工作也做完了,便向晏子钦提出要回去。
唐书吏是个灵活的人,凑上来笑道:“这位娘子胆识过人,不如老夫派衙役送您回去,尊府在何处?”
明姝笑嘻嘻地捅了一下晏子钦,晏子钦红着脸道:“她是……内人。”
唐书吏更惊讶了,他在衙门摸爬滚打几十年,见过不少世面,却是第一次听说夫人跟着丈夫出来查案的,更没见过官夫人竟然会仵作的行当,而且手法如此精当,一看便知是刻苦钻研过,不是随便玩玩。
“啊,果然是女中豪杰!”饶是巧舌如簧的唐书吏也词穷了,看着晏子钦扶着妻子上了马车,随后转身回来,对他道:“唐书吏,把案卷给我看看。”
唐书吏回过神来,点头称是,却在不经意间回头望了一眼远去的马车,心道,要对付的不止一个?事情越发复杂了。
却说明姝回到家中,用烈酒清洗了一下,换了一身轻软的狐毛里衬的衣服,又把自己的一套冬衣借给罗绮玉,她的行李都被封锁在绮玉阁了,一时半刻拿不出来,穿的用的已经找人置办过,过几天就能备齐。
马车上,明姝上下打量着罗绮玉,一身玉色的夹袄,下身是牙色绸裙,这身衣裳她自己也穿过,当时母亲夸她好看,她还特意去晏子钦面前卖弄了一番,看他板着一张发红的脸努力搜刮辞藻赞美自己的样子。今日一见,自己远远不如罗绮玉,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罗绮玉何等通透,怎能不知明姝的郁闷,笑道:“我不过有几分姿色,可命运却远没有晏夫人好,人活一辈子,活的是命,不是皮囊,由此看来,晏夫人才是有福之人。”
明姝听她话里的意思,不解道:“是不是杜和又欺负你了?”
罗绮玉一愣,笑道:“和他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快到了?”
正说着,马车就停下了,她们从角门进了张府,到了袁意真房里,见她虽然还很虚弱,可气色已经好了很多。
“还要谢谢你上次送来的燕窝。”袁意真从床上撑起身子,轻声说着,忽然注意到罗绮玉——实际上,很少有人能忽视她,就像珍珠放在鱼目里,谁也无法遮住她的光辉。
很不幸的,站在她旁边的明姝成了最大最刺眼的鱼目,可她还能自我安慰地想:“没关系,反正晏子钦觉着我好就行了!我实际上美不美没关系,因为晏子钦瞎啊!”
唉,站在真正的美人旁边,只能自嘲一下了。
罗绮玉福身道:“袁娘子,请允许在下为您请脉。”
袁意真提防地看着她,见明姝点头,这才放下心防,道:“过来吧。”
罗绮玉将削葱般的玉指搭在袁意真腕上,又看了看她的舌苔,问了问她最近腹痛的情况,随后道:“三个半月了……”
又酝酿良久,才道:“母亲气血不足,忧思过重,恐怕……已经是个死胎。”
袁意真怔愣半晌,才苦笑道:“也好,本来对这孩子很是不舍,毕竟是我腹内的骨血,犹豫着要不要留下来。现在好了,是孩子明白为娘的苦楚,给我一个痛快。”说着,就请丫鬟拿来那副堕胎药。
明姝知道那副药已经被自己调包成了清热去火的太平药方,却还是拦下她,让罗绮玉继续说病情。
“还想请问袁娘子从何处得来那个药方?红花、牡丹皮、芒硝都是下血的虎狼之药,寻常妇人断不会将这样的猛药用在自己身上,袁娘子就不担心留下病根,甚至危及性命吗?”
袁意真叹气道:“我也想请大夫看看后再定夺,可不敢惊动家里,怕他们逼着我生下这个孩子。有一天夜里,那个混账喝得酩酊大醉回房,从衣襟里掉出来了这张方子,我那时食欲不振,经常作呕,便怀疑自己有了混账的孽种,因此拿去记了下来。”
明姝道:“你说,这方子是张麟身上掉出来的?可还记得那天是什么日子?”
袁意真想了想,道:“七月二十九,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是你回汴梁的日子,我想去见见你,却被他训斥了一番,让我不要出去丢人现眼,和曲家扯上关系,惹丁四衙内生气。”
☆、第53章
作者有话要说:已替换~~
“那张原方还在你手里吗?”明姝问。
袁意真摇头道:“被张麟拿走了。”
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牵扯到丁珷的证物,即使张麟一时疏忽遗失了,清醒过来后一定要追回,可明姝还是追问道:“意真,你还记得那药方是什么样子的?”
袁意真想了想,道:“这个可不好说,不过是一张纸,上面盖着药局的印……若说是哪家,倒真记不得,我也不常出门,本来就不熟悉街上的铺面,你为什么急着打听这个?”
明姝有些失望,道:“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又对罗绮玉道:“罗娘子,您看,意真的事该怎么办才好?”
罗绮玉道:“既然是个死胎,就早些放他去吧,拖得长了,反而损害母体。只是我不过能把脉而已,下药开方却并不在行,如今袁娘子身体欠安、病情凶险,用药上决不能出半分差错,不如让我记下症状,去附近的三春堂开方子吧,那是百年老店了,坐堂的郎中医术老道,极有信誉。”
于是,又帮袁意真诊了一回脉,让她口述一遍近日身上的状况,一一记在纸上。
本以为就要告辞,袁意真却忽然叫住明姝,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明姝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有悄悄话要嘱咐自己,于是让罗娘子和春岫先去三春堂买药,自己留下来,坐在袁意真床边,用指尖梳着她因卧床而有些凌乱的鬓发,道:“现在就剩咱们两个了,想哭就哭吧。”
闻言,袁意真果然抚着已有些鼓起的腹部痛哭起来,断断续续地哽咽着,“到底是我身上的一块肉……你说他怎么如此可怜,遇上了我们这样的这样的爹娘。”
“这是命,由不得你,自然也怪不得你。”明姝拿出手绢,擦去袁意真脸上的一行清泪,却又留下更多不可抑制的泪水。
她摇头道:“不是命,纵然不是个死胎,我也不愿生下他,让他和我一起吃张麟种下的苦果。到底是为娘的软弱,这孩子早些去了也好,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什么簪缨门第、诗礼酒家,遇见一双心地良善的父母,便是破屋陋巷也是好福气。”
明姝抱着她,叹气道;“又提张麟,放心,你迟早是要离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