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1 / 2)

晏子钦唏嘘不已,克制着感情,将注意力集中在案情上,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令堂还在世的?”

梁大春道:“母亲被冲入汴水,是天可怜见,竟然漂流到城外得以生还。十年前,我从铺子里收账回来,路上有位垂垂老矣的妇人,说是我的母亲,说我的眼睛像她,鼻子像我的生父,我以为是骗子,因为我和梁恕一点也不像,从小就觉得奇怪,但从没想过他根本不是我的生父。”

“后来,她告诉我真相,我那时每月的月例都交给梁恕,没有钱,只奉养了母亲两个月,她就亡故了,我没钱给她请好大夫、用好药,甚至没钱安葬她,因为梁恕为了控制我,绝不会给我哪怕一文钱!”

晏子钦道:“如果我的印象没错,你的养父也是十年前故去的。”

梁大春坦然笑道:“没错,为了给母亲办一场体面些的葬礼,她一辈子太苦了,我不想让她死后也那么凄苦,更不想继续认贼作父,我本想杀了他,可巧天降恶疾,他就死了,死得好,死的真好!”

晏子钦道:“他真的是因恶疾去世的?”

梁大春道:“信不信由你,遵照他的‘遗嘱’,我已将他焚化了。”

没有了尸体就没有了最后的证据,晏子钦再也无话可说,他只能祈祷梁大春摆脱旧日阴影,经营好这份得来不易的财产,不要连累依靠军粮果腹的千万将士。

至于于海青和于海泉兄弟,也许他们才是最不幸的人吧,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仇恨并为之豁出性命。斩立决的刑罚已降下,他们的确改为他们的杀戮行径付出代价,可原来,一切都是错的。

最后的善意就是不告诉他们真相吧,让他们在大仇得报的快慰中离开人世。晏子钦如是想着,他第一次希望人死后不要沉入地府,最好烟消云散,只有这样,秘密才会永远保存下去,许多人也不至于领略破灭的滋味。

就在错身时,燕子毫无预兆地问道:“你认识于卿吗?”

梁大春不解道:“谁?”

虽然,他是个善于表演的人,曾经用淳朴的言辞欺骗了晏子钦,可第一反应不会骗人,他的确对于家一无所知。

“你……好自为之吧。”离开时,晏子钦留下这句话。

梁大春站在荒凉的故园中,在这个他出生于此却无缘留下的地方,怀念着那些素未谋面的至亲,春风拂过,吹干了他脸上的泪痕,也吹散了他十年来的伪装,也许今天过后,可以堂堂正正的做回自己了,那个劫后余生的薛家的幸存者。

也许一生都要困在这个身份里,经营着仇人的家业,冠以仇人的姓氏。

晏子钦的马蹄声已走远,极目皆空,只有他一人而已。

☆、第七十三章

快马加鞭,望到家门时,天上已卷积起厚重的乌云,时时电光闪过,似乎马上就要降下大雨。

晏子钦一路归心似箭,并不只是因为大雨将至,更是心中有个声音在催促,不安而焦急,莫名的冲动使他马不停蹄,迈入门槛的瞬间,水帘般的雨点倾泻而下,刚抽枝的树木在风中狂摆。

守在大门口的春岫撑起一把油纸伞架在二人头上,即便如此,狂乱的雨珠还是从前后左右侵袭而来,打在身上冰冷刺骨。

“要不然在屋檐下避避雨再走吧!”路过正堂前,春岫大声道,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被雨声冲散。

从大门到晏子钦和明姝的院落还有一段脚程,才走几步,春岫已经满身狼狈、步履维艰了。

心中的焦急还未散去,晏子钦接过伞,把春岫送进正堂,转身走入雨中,心中的担忧让他无法忍受片刻停留。

难道是明姝出了什么事?他快跑几步,猛地推开房门,胸膛起伏,犹在因一路的奔波而喘息,见到明姝正坐在竹榻上摆弄一只小铃鼓,地上还堆了许多小木马、彩线球、布老虎之类的玩具,在一身簇新红衣的衬托下更显得脸色红润。

晏子钦这才松了口气,反手合上门,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浑身湿透,雨水从衣袖袍角滴落,淋湿了地上一片方砖。

明姝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衣服都因潮湿而紧贴在身上,好好的少年郎成了落汤鸡,帮他换下湿透的衣服,道:“外头下了雨,也不知躲一躲。”

晏子钦心中大石落地,笑都来不及,由得明姝唠叨,明姝见他不言不语,无辜地盯着自己,眼睛笑起来弯弯的,让她想起心无芥蒂的小狗面对全然信赖的主人——晏子钦就差长出一条尾巴奋力摇了。加之脱了上衣,遗落的雨珠从睫毛滴落脸颊,顺着修长的脖颈往下淌,划过脖子以下不可描述的地方,再往更不可描述的地方流去,别提多诱人犯罪了。

不行,现在可是身怀有孕的人,要心地单纯才有利于胎教!明姝赶紧气沉丹田,却忽然生出些戏弄晏子钦的想法,看着他走入屏风后开始换衣,自己就倚在另一侧,对着手指,小声道:“你看见那些小孩子的玩具了吗?”

屏风后窸窸窣窣,只见人影闪动,传来晏子钦带着笑意的声音。

“看见了,怎么想起买这些……是不是给贞妹的?”

晏贞是晏殊的女儿,和晏子钦同辈,年初刚嫁给洛阳秀才富弼,不到三个月已传出喜讯。前些日子明姝还在筹备着给未出世的小外甥送些礼物,今天房里就出现了这么多小孩的玩具,晏子钦自然联想到晏贞。

明姝点点头,也对,她本来也想送去些玩具,但绝不是这些——这些都是曲夫人送来的,她听闻喜讯,迫不及待地要亲自过来,谁知天阴欲雨,正赶上春夏交替,她又容易生病,沈嬷嬷再三相劝,她才打消了念头,还是先让人把这些玩具送来,很多是新置办的,可那匹能骑在上面摇晃的小木马却是小明姝孩提时最珍爱的宝物,曲夫人一直妥善收藏,只等着传给外孙圣尊的霸道爱人。

“那你再猜猜,除了贞妹的孩子,还有谁的孩子能用上这些玩具?”明姝循循善诱。

晏子钦换了一身雪白的中衣,一边整理衣襟,一边走出屏风,本来垂着眼,可当看到小木马时突然眼冒金光,走过去用脚一踢,刷着红漆、点着漆黑琉璃眼珠的可爱小马咯吱咯吱前后摆动起来,笨拙又乖巧。

明姝愣了一下,没理解晏子钦为什么突然踢起木马来,下一秒,令她终生难忘的画面出现了。

晏子钦居然二话不说坐在了小木马上,心满意足地摇摆起来!吱呀吱呀的样子就像……还没长大的毛孩子!

人高马大的晏子钦已经比她高出近一个头,目测净身高也有一米八左右,居然愉悦地骑在四五岁小孩的木马上,两条腿蜷缩到不能再蜷缩,可看他的脸就像刚吃了肉骨头的小狗一样称心如意。

疯了!这人一定是疯了!

明姝瘫在屏风上,四肢瘫软,满脸呆滞,想不通他的脑回路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异,真想让他的朋友、同僚都来围观一下状元郎的“马上英姿”。

“你从哪里找到这个东西?我小时候也有一个类似的,只是没涂红漆,那是父亲亲手给我打的,每天不骑上个把时辰不肯睡觉,连开蒙后读千字文都要赖在马上。”晏子钦陶醉地说,思绪万千。

他没说出来的是,十岁以后,父亲去世,屋漏偏逢连夜雨,深夜一场大火,火舌将诸多家当舔舐干净,那匹木马也在其中。

明姝艰难地移动脚步,站在晏子钦面前,依旧和小时一样赖在木马上不肯下来的晏子钦只觉得一道阴影投下,一抬头,正对上明姝阴沉的脸。

“这些玩具不是给你准备的,是给你孩子准备的。”经过一连串的乌龙打击,明姝冷冰冰地说出真相。

“哦。”晏子钦连忙起身,悠闲地坐在竹榻上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忽然反应过来明姝正怨毒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用一下孩子的木马重温童年不可以吗?

等等……

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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