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婶子一家在这吃了饺子,临走时,杜氏又给拿了块猪肉,两条鱼回去。
年三十上午,杜氏和女儿就在厨房忙乎起来了,杜大壮和杜石头早早的就来了,又拿了一些点心干果,还有一坛子竹叶青。
按说这过年都在自家守岁,给祖宗上香,供灶神奶奶什么的,可杜大壮家里就爷俩,不免冷清了些,杜大壮少年就离家出走,对继母和父亲都是极淡漠的,非到生母的忌日从来不回家走一趟,杜老蔫也知道对长子长女多有亏欠,对继妻多有畏惧,也从不主动与儿女来往,时间久了,杜大壮兄妹与父亲越发冷淡,等闲不见一面。
许怀安自和母亲被嫡母赶出许府后,除了父亲忌日,从不来往,同他一起被赶出来的另一个庶子许怀平,因为生母原是个歌伎出身,出了府没多久就病死了,许怀平无奈只好栖身舅父家,那舅父是个地痞无赖,见外甥在家里吃闲饭,厌恶的紧,正巧大兴有户饭馆的老板想招赘,就屁颠屁颠的将许怀平送了去。入赘别家对男子来说是尊严全无的事,因此这大金朝的男子,但凡有一口气能挣口饭吃也不愿去入赘的,可许怀平生性懦弱,被舅父逼的无法只好入赘了那家。
因此许家也好,杜家也好竟都无亲戚可走,俩家一合计干脆就在一处过年,也热闹些。
因此自从杜大壮回来俩家逢年过节就都聚在一处。杜大壮豪爽,许怀安温和,杜氏开朗,几个小的也都融洽,日子过的虽不富裕倒其乐融融。
杜是领着女儿和杜石头在厨房忙乎年夜饭,杜大壮和许怀安领着纯哥儿放炮仗。
也许是因为每日都喝的川贝雪梨水,也许害死因为家里的饭菜比以往多了些油水,也许是因为对功名有了期望,许怀安今年冬天破天荒的没有犯病,偶尔也咳嗽几声,但起色看起来还算红润,身体也算康健,让杜氏对日子充满了信心。
今年许家的日子好了很多,加之杜大壮的贴补,年夜饭前所未有的做了六个菜出来,一盘子红烧肘子,一盘茄子干炖排骨,一盘红烧鱼,一盘清炖四喜丸子,一盘豆芽炒肉,一盘番椒炒鸡蛋。饺子不再大半是白菜的,几乎就是一个肉丸的,里面放了少量的大白菜。
杜大壮一口一个吃了半盘子饺子,才喝了一盅酒,笑呵呵的说:“这饺子是咋做的,这馅好嫩,而且一咬一汪汁出来,真是好吃,我吃了多少家酒楼饭馆也没见这样的饺子,大丫,你这手艺见长啊!”
杜氏笑道:“这可不是我的手艺,是我们家贞儿的主意,你送来的那些肉被我收拾了不少,那剩下的肉皮我本来想扔的,可贞儿不让,用水煮了放了些花椒和酒,煮烂了就在那凝成了冻,今儿包饺子时,让每个饺子里放点肉冻进去,别说这滋味鲜美不说,还有汁液在里面,真是不错啊!我寻思着,咱这辣酱也卖的差不多了,开春也没啥卖的,不行我就卖这饺子,或者包子也行,哥,你看可好?”
许怀安看了看女儿,摸摸她的头,叹息道:“这闺女啊,太过聪明,我们家如今这日子真是全仗着这孩子了。”
杜氏还没怎样,杜大壮倒是咧着大嘴笑了:“是啊,我们那个妆盒也是多亏了贞儿的主意,我这外甥女啊,真是聪明能干,我看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比不上,等贞儿大了,出嫁时舅舅必须好好给你预备一份嫁妆才是。”
杜石头眉心微蹙,贞儿大了?他抬头看看对面坐着的小姑娘,利索的梳着双丫髻,穿着簇新的红色小袄,脑袋上带了红色的绒花,粉嫩的小脸上一双晶亮的杏眼,鼻梁挺秀,粉红的小嘴抿着,看上去精巧秀气,像年画里画的小姑娘一般好看,她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呢?
贞娘倒真没想过要让她娘做这个营生,当时只是单纯的不想浪费了肉皮,琢磨着放在肉馅里,滑嫩好吃,没想到,杜氏这么有从商的头脑,她的脑袋也转悠了一下,想起当初在林府时,镇江人爱吃的水晶汤包,用一只只的小笼子装起来,一笼只得三只,柔软透明的皮子里能看见晃动的汤汁,咸中带了点甜,肉馅还十分滑嫩爽口,是当地出名的点心。
贞娘兴奋的道:“娘,我有个主意,咱们做水晶汤包卖好不好?”
一家人一愣,然后贞娘就比划着给他们讲这水晶汤包的妙处,听得大家都一愣一愣的,许怀安眉心微蹙,当年姑姑嫁的那户人家就是祖籍镇江的,许是姑姑在梦里告诉她的,他不敢问,杜氏见了丈夫的脸色也明白过来了,心里暗叹,也有些感激,这姑姑死了也不忘帮着侄子一家,老天保佑下辈子姑姑能托生个好人家吧。
杜大壮是个粗人,但毕竟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听了挠挠脑袋道:“这个玩意好像是南边的吧?你这丫头打小也没出过门咋知道这么多呢?”
贞娘笑道:“舅舅,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你懂不懂?这都是我爹那些杂记上面提的。”
杜大壮一向认为读书人最了不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知道啥都不稀奇,马上就认为外甥女说的是理所应当的,立刻表示赞同:“好啊,这笼子”
“那叫蒸笼”
“哦,那种小蒸笼你划出尺寸来,我给你们做”
一家人的年夜饭不仅吃的团圆,还吃出了来年的新营生,几个人讨论了一下这水晶汤包的成本和价钱,顺义镇是个大镇,老百姓的生活虽比不得京城,也算富足,一笼汤包定价五文钱,自家能赚两文,辣汤的买卖还可以继续,不过里面可以加点面片,即填饱肚子,又暖和,一举两得,定价三文钱,即便是那些苦哈哈的卖苦力之人也是吃得起的。
杜大壮已经跟隔壁的那家茶铺子谈妥了,过完年就将隔壁的铺子盘下来,扩大经营,老铺子这面就交给妹妹杜氏,屋子里加上几张桌子和凳子,就是一个小店,来买的人多了,还可以坐在这里吃了再走,铺子的没有租金,这是杜大壮自己的,杜氏无论如何不肯占哥哥这么大的便宜,坚持一定要给租金,最后租金定在每年三两。
正月十五前,杜氏和许贞娘就在家里实验这水晶汤包的制法,全用面分是不行的,做出来就是死面饺子,不好看,贞娘想起来应该用淀粉,就是不知道比例,娘两个就在厨房里实验了几次,终于发现要七分淀粉三分面粉才能做出透明柔软又有嚼头的面皮,馅料上,为了让肉馅更有滋味,杜氏熬了骨汤,用骨汤打进馅料里,肉馅更加细嫩,加上肉冻的汤汁里面的肉倒用不了多少,成本也就低了,何况一个小笼也就装三个汤包进去,精巧好看,能不能吃饱就看来吃的是什么人了。
许怀安父子这十几日被娘两个当成了试吃的客人,上顿死面饺子,下顿半死面饺子,爷俩吃的愁眉苦脸,可看人家母女俩兴致勃勃的样子,许怀安苦笑着摸摸鼻子,都是为了这个家,贞娘不过七岁都踩着杌子帮着她娘干活,自己和儿子只出个嘴帮忙吃,还能抱怨吗?
终于杜氏和贞娘蒸出了完美的水晶汤包来,薄薄的面皮里裹着滚烫鲜浓的汤汁,拎起来像一个个白色的小灯笼,能看见里面汤水在跟着晃悠,包子口的位置形似菊花,看上去十分漂亮,吃的时候要用汤匙,先小小的咬一口,吹上几口,再小心的吸吮里面的汤汁,再一口将汤包扔进嘴里,嘴里热乎乎滑溜溜的皮和鲜嫩咸中微甜的口感,真是让人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满足感。
☆、165第十五章
过了正月初八,杜大壮就召集了几个伙计帮着妹妹打了几个桌子和小杌子出来,贞娘要的蒸笼必须要柔韧的竹子编制,杜大壮寻了个篾匠帮忙赶制了四十个小巧玲珑的蒸笼出来。杜氏觉得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做的小本买卖,无需太过张扬,连个匾额也没有,只让许怀安用白纸写了“许娘子辣酱”“水晶汤包”“辣面片汤”几个字贴在门口。
正月十五,为了花灯节,许多商家都出来做买卖了,这一日是上元节,平时养在深闺的姑娘媳妇也都出来逛逛,送灯,拜月老庙,买花灯,正是买卖好的时节。
杜氏和贞娘就赶着这一日开张了。
许娘子辣酱原就是顺义出了名的小食,现下又多了汤包?当然要尝尝看,顺义是北方,一向对江南风景时尚十分推崇,听闻这是江南的著名点心,也不贵,五个大钱,都赶着买上一笼尝尝,待买到手里一看,那雪白晶莹、小巧玲珑的样子,竟让人不知该怎么下口了。
贞娘清脆甜糯的声音一直在重复着说:“这包子里有汤汁,小心烫着”
还有那周围出摊卖灯笼摆设的因天气寒冷,都高喊着:“许娘子,给我来碗辣面汤,我暖和暖和”
杜大壮怕妹妹忙不过来,派了杜石头和两个小伙计过来,小小的铺子五个人忙的人仰马翻。
许贞娘和杜氏过了子时才回了家,累的拖着步子走,许怀安正挑灯夜读,看自家娘子和闺女累的不行,知道生意定是很好,赶忙给俩人烧了热水,让俩人烫了脚,劝道:“若生意真是这样好,咱就雇两个人吧?”
杜氏也心疼女儿年纪小,怕累伤了身子,将来烙下什么病根,盘算了一下,决定雇两个人帮忙。
因为正是冬季,农妇多半闲在家里,无所事事,正愁找不到事做,听闻许娘子雇人,都纷纷求人推荐,杜氏捡了两个勤快利落的,说定了一个人每日给五个大钱。
两个人都是附近庄上的农妇,一个姓郑,人称“郑三娘”,一个姓邱,都叫邱娘子。俩家都是贫户,一年种地不过能剩下点嚼过,男人农闲时在镇上干些零工,出苦力,也不过一日十多个大钱,自己在这吃两顿饭还能挣上五个大钱,都乐得不得了,干活勤快麻利,很肯出力。
有了这两个人,杜氏和贞娘就省了不少力气,许娘子铺子里的吃食也日渐有名,原本只是些平头百姓来买,后来还有些闺阁小姐夫人打发家人来买,尝了也是赞口不绝,铺子里的生意更加红火起来。
转眼就是二月二,龙抬头,本地人讲究这一日都去上庙上拜拜,剃龙头。
最热闹的便是镇东边梨花山的极乐寺了,传闻达摩东渡,曾在这极乐寺中歇了一夜,第二日满山梨花竞相开放,远看竟如白雪皑皑,达摩拈花微笑,并在佛前放下一朵梨花,并留下几句禅机: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然后飘然离去。
自此这极乐寺历经两朝仍然香火鼎盛,常有那京城的达官贵人来此许愿还愿。
极乐寺必经之路是入镇官道旁的观音桥,这桥是座石桥,下面便是五丈宽的永川河,这永川河源自关外长白山,南接顺天府的护城河。
本地有个不成文的风俗,每到二月二这日,镇上所有的买卖家都会搬到观音桥去,形成一个集市,给来极乐寺烧香拜佛的人行个方便,也让佛祖保佑这些买卖人家来年生意红火。
二月二这日,天气晴好,冰雪初融,树枝上的积雪随着风簌簌的掉落,仿佛下了轻雪一般,落到地面上随之消融,地面的积雪还没有融净,有的地方露出黑褐色的土地,有的地方还是白雪皑皑,但空气中略带湿润的和煦还是让人感觉到春天快要到了,因而心情也随着晴朗了起来。
北方春迟,人们一如既往的穿着棉袄棉裤,将手拢在袖子里,倒是那些来此上香的大姑娘小媳妇,已经迫不及待的穿上了带着颜色的鲜亮夹袄,给天地间单调的黑白中多了些跳跃的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