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1 / 2)

一群人就边吃边跟着讨论起来。

馄炖摊边上是一个代写书信的摊子,摆摊的是个二十多岁年轻的公子,生的白皙文静,李六娘觉得他文弱,平时很是照顾,见那公子脸有些红,忙小声道:“别搭理这些爷们,说到这个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那公子却直勾勾的盯着对面银楼出来的一个女子,二十多岁的少妇,穿着一件石青色灰鼠皮披风,云髻高耸,带着黑色水貂毛嵌红宝石昭君套,手上是一个杏粉色绣折枝芙蓉银鼠毛的护手,一张鸭蛋脸粉嫩光洁,丹凤眼,悬胆鼻,口似菱角,齿如碎玉。莲步轻移,露出里面玫瑰紫闪银缎对襟小袄,淡黄色折枝芙蓉湖绸百褶裙,脚上一双藏青□福寿牡丹高低鞋。后面是两个娟秀伶俐的小丫头。

李六娘见公子直勾勾的瞧,也跟着看过去,以为这公子大约出身贫寒,从未见过这等姿容出众,衣饰华丽的女子,笑道:“哎呦,是全家娘子啊!你识得?”

那公子木然的摇摇头,转身问道:“她男人姓全?”

李六娘露出艳羡来:“可不是,原先也是住在草根巷儿,后来她男人升了官,就搬到钱串子胡同去了,我们俩家原先是邻居住着,那娘子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是镇国公府上夫人跟前的得脸丫头,到了岁数,配了人,她男人是国公爷跟前的下属,是个什么武骑尉,从六品的官呢,听说上过战场,杀过人的,那气势,可不一般,他们两口子都是白日在府里做活,晚上回来住。全相公对他娘子很是上心,我记着那年他娘子有了身子,想着李家老铺的山楂果脯吃,全相公顶风冒雪出去给买回来的。哎呦呦,宠的不得了呢,我那时候还跟她说呢,你男人如今也是当官的,你也是正经的太太了,不好生在家呆着,干什么还要去伺候人?她说她是国公府里的家生子,他们夫人对她有恩,喝水不忘打井人,她不能有了家业就忘了夫人的恩情,所以啊,还是在跟前伺候着,听说身上的衣衫首饰都是夫人赏的。咱们这样儿的人瞧见,还以为是个阔太太呢,哪里想得到竟也是个伺候人的”

李六娘一边下馄炖,一边叽里呱啦的说,全没看见身边的公子脸色一路苍白了下去。

这男子就是蔷薇的表哥,关小郎。

跟蔷薇退亲后,关小郎就娶了自个老师的女儿郑霁姐儿,关小郎的父母因蔷薇一事怨恨霁姐儿,待霁姐儿过门后,关小郎的娘就让他们分出去单过,老两口跟大儿子一起过日子。霁姐是家中的老来女,通诗书,吟诗作对都不错,可持家过日子却不擅长,关小郎连下三场都铩羽而归,至今还是个秀才,家中没有生计,又抹不开找父母开口,只好在街上摆摊子代写书信维持生活。

按下关小郎见了蔷薇如今贵妇人一般模样心里说不出的酸楚难过,却说蔷薇带着两个小丫鬟回了国公府,进了二门就见崔嬷嬷和四五个小丫头围了上来,崔嬷嬷道:“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回来了,咱们家三小姐的金项圈可拿回来了?”

蔷薇不慌不忙的道:“拿回来了,瞧婶子急的,那掌柜的是个识货的,咱们国公府的招牌还不镇住了他?想投机取巧,忽悠咱们三姑娘是个小姐,没见过这等下流伎俩,想骗了咱们的金项圈,呸,想得美,若不是顾着咱们家小姐是个闺阁千金,这等东西外传不得,皮不掀了他”大概是跟着小全久了,有了些当兵的匪气,蔷薇柳眉倒立、粉面生威的模样着实很有气势。

换了家常的杏色小袄和水蓝色挑线裙,蔷薇捧着托盘进了初熹阁,屋内已生了地龙,一进屋就是一阵带着茉莉花香的暖意,贞娘坐在临床大炕上,靠着大红色织金绒引枕,穿着件藕荷色素绸家常褙子,外面罩着银蓝色百蝶镶银狐皮马甲,梳着简洁的低髻,带着一对桃献三千镶嵌珠石翠花,眉头紧锁,杏眼含怒,看着炕前面跪着的三个孩子。

前面跪着的是十五岁的炻哥,后面跪着的是十三岁的熙哥和十岁的媛姐儿。

炻哥生的浓眉俊目,睫毛很长,跟温栎恒一摸一样,熙哥生的俊美脱俗,倒有几分温非池的模样,媛姐儿瓜子脸,一双忽闪忽闪的杏子眼,唇色嫣红,虽然年龄还小,却一看就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

贞娘一看蔷薇手中的托盘,忙问:“拿回来了?”

“是,拿回来了,我们家那口子也警告了老板,若不小心走漏了一个字,就砍了他的脑袋。”

贞娘颔首:“辛苦你们夫妻俩了!”转过头取了托盘上的镶翠点珠璎珞金项圈,恨恨的看着地上跪着的三个,道:“你们三个,去祠堂里跪一宿,禁足三个月,除了去学堂,哪也不许去!”

炻哥抓了抓脑袋,向前膝行了几步,瓮声瓮气的道:“娘,弟弟妹妹还小,妹妹是个女孩子,又没学过武艺,跪一夜身子受不住,我和二弟去就行了,求娘饶了妹妹”熙哥也跟着求情,媛姐儿年纪小,却很有义气,忙道:“娘,我也去跪,都是因为我不好,哥哥们是被我连累的”

贞娘气的一拍桌子,呵斥道:“呵,你们三个还挺有情谊的,趁着我出门做客,三个人偷偷扮成小厮溜出去玩,也罢了,可怎么能拿妹妹的东西换砚台?你们妹妹是闺阁女儿,一星半点的东西丢了都是大事,若被有心人拿了去,你妹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们俩个是做哥哥的,贪玩还带累着妹妹,炻哥,你是老大,你这样做,是个做哥哥的样子吗?”

炻哥儿耷拉着脑袋,十分懊恼歉疚的看了看妹妹,咬牙道:“娘,是我不好,要不,你让爹拿大棒子揍我一顿吧!我对不住妹妹”媛姐平日跟大哥最好,听了忙道:“娘,您别怪大哥,是我们出去忘记带钱袋了,我提议用我项圈换的,是我不好,您别打哥哥”

“谁要打你哥哥?”温栎恒迈步进来了,看着地上跪着的三个笑了起来:“又惹祸了?我说炻哥,你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说吧,又干了什么坏事了?爹给你平事去”

地上跪着的三个一见温栎恒来了,知道有救了,却见蔷薇咬着嘴唇看着三个人笑,就知道这个救兵一准是蔷薇请来的,熙哥笑嘻嘻的冲着蔷薇点头,又狗腿的爬起来给温栎恒让座上茶,还不嫌肉麻的给温栎恒捶肩揉背:“爹,您可回来了”

人家家里都是严父慈母,他们家整个倒了过来,他们的爹慈爱,娘严厉从小到大,每次惹祸都是娘主张严惩,爹觉得那都是小事。

贞娘一见温栎恒笑嘻嘻的回来了,就没好气的道:“你怎么回来了?又是哪个耳报神去报的信儿啊?”

温栎恒嘿嘿一笑,道:“哎,孩子还小嘛,惹点事很正常,也不至于要拿棒子揍啊!”

贞娘柳眉倒立,气的浑身直颤:“还正常,你知不知道,他们拿了他妹妹的金项圈去换了一方上好的端砚,说要给师傅做寿礼,做寿礼买端砚我都不怕,可媛姐的金项圈是什么?上面是錾着媛姐的名字的,是闺中贴身的东西,一旦被有心人拿了去,咱们家媛姐儿一辈子的名声就毁了,他们爱玩爱闹闯点小祸我都不气,可这关系到女儿的一生,炻哥都十五了,是杜家的定门柱,已经定了亲事,过两年就要成亲的,熙哥也十二了,已经是童生了,是咱们家未来的世子爷,你瞧瞧他们哥俩这般不知轻重,将来能顶门楣吗?”

温栎恒一愣,这事他还真不知道,忙问炻哥:“你们拿了媛姐儿的项圈押给了当铺?”

炻哥沮丧的摇摇头:“我们出门时忘了带钱袋了,身上啥也没有,正好看好那方端砚了,想买,可没银子,老板看上妹妹的项圈,让拿来换,我们本来不肯的,可老板说等我们回去拿了银子再赎回去就是了,我们就信了”

温栎恒也来气了,一伸腿,一脚将炻哥踹了出去,骂道:“笨蛋,我说你阅历浅,你梗着脖子跟我犟,这回知道自个没长脑子了吧?就你小子这点脑子还他娘的想闯荡江湖,狗屁,一个掌柜的就把你们忽悠了,这是你爹是镇国公 ,这要是普通百姓人家就死赖着不肯给你,你一点着都没有,混蛋,明儿你给我去江湖上闯荡两年,那句话怎么说来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就给你十两银子,你给我去江南看爷爷去,自个走去!”

这下一屋子人都傻了眼,贞娘也吓了一跳:“什么?你让他一个人去江南?还就给十两银子?”

“对,咱们家的男人就得自个锻炼出来,一辈子在书本里金玉堆里混,能有什么出息,等熙哥满十五岁也出去历练两年,媛姐,媛姐是个女孩子,就不用了,在你身边教导就行了!”温栎恒一拍手:“这事就这么定了!”

炻哥和熙哥听了都笑了,这正是他们一直想要的,哥俩忙跪下磕头,还拉着迷迷糊糊的媛姐儿。

当着满屋子的人,贞娘不好意思驳了温栎恒的面子,等孩子一出门,忙问:“你说的可是真的?不是跟我开玩笑?”

温栎恒大马金刀的往炕上一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当然是真的,这孩子老在咱们跟前呆着,啥也学不会,你瞧瞧,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还被人骗了不是?这两个长大了都是要挑起家业的,舅舅和龙姨娘这几年开了那么些买卖,还有跟漕运合作的买卖,将来都要炻哥儿接管,熙哥呢,将来也是要接掌镇国公府的,担子这么重,俩孩子不好好历练历练哪成?”龙姨娘六年前研究出几种专门拔毒治疗风湿的膏药,很有疗效,杜大壮见膏药卖的好,就跟漕帮帮主廖成峰商量,俩家合伙开启了药铺,专门销售龙姨娘做出的各种药膏,一来二去,这买卖做的还挺火,如今大金大江南北都有这保德堂。

贞娘也知道他说的在理,可毕竟是当娘的,心里着实舍不得,有些犹豫:“这成吗?万一遇到什么危险”

温栎恒摆摆手:“没事,我安排了人在后面暗处保护,只要不是性命交关,就让他自个处理去,看他能成什么样!”

贞娘放下心来,叫人传话给炻哥屋里的大丫鬟翠墨,让她给收拾几件衣衫,准备明儿一早打发出门。

炻哥兴高采烈的揣着十两银子背着简单的包裹出门了,贞娘躲在二门掉眼泪,忍冬几个忙劝她,她叹了口气道:“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孩子自小没离开过我身边,我怎么放得下心来呢”

好在没几日就进了腊月,各家各户都开始忙了起来,腊月初十,贞娘正和忍冬、画眉等商量过年府里的采办,丫鬟来报:“林夫人来了。”

林夫人就是元敏,明禧二年,扶昌帝开恩科,林致庸赴考,点了一甲第三名,探花及第,殿试时,林致庸文采风流,品貌端正,让扶昌帝很是喜爱,钦点进了行人司,两年后封了吏部员外郎,又两年升了吏部郎中,去年升了吏部右侍郎。前后不过十年成了三品大员,可算得上是大金历史上空前的速度了。

贞娘听说元敏来了,忙让请进来。

门帘子一掀,穿着五彩缂丝银狐披风的元敏就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我听说你们家炻哥惹了事让你们给撵出去了?”元敏跟贞娘向来不外道,又是个火爆性子,没等卸下披风就急着问。

元敏身边的丫鬟知书忙将元敏的披风脱了,露出里面丁香色柿蒂纹葛云稠褙子,一看就是家常的打扮,想来是听着消息着了急,忙着赶来的。

贞娘很感动,拉着元敏的手让到炕上:“快上来坐,炕上暖和。”元敏急切的道:“你别顾着我,先跟我说说是怎么了,好好的,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怎么撵了孩子出去,到底是为什么啊?”这几年与贞娘同住在京城,往来密切,炻哥的未婚妻就是她哥哥元宗的庶长女,她的亲侄女,因此她待炻哥也格外不同。

贞娘就将几个孩子惹祸的事情说了:“我思忖着孩子也大了,该出门历练历练才好,他爹是个急性子,哪里还管是不是要过年了,再说开春我也要去江南了,南边传来消息说我们家老夫人身子不大好,只是过年时要去宫里谢恩,只好等年后开了江再走,约莫那个时候,炻哥也该走到了”

元敏是看着炻哥长大的,十分心疼:“那也该让孩子在家里过个年再出去啊,你们这两口子可真是的”

贞娘笑道:“离开家就不是孩子了,在外面吃点苦也好,我们家国公爷派了人暗地里跟着呢,不能让他出事”

元敏松了口气,松了领口的扣子,回身拿了个靠枕,也不管什么贵妇人形象,干脆就歪在枕头上,笑道:“唉,我们家相公回来说跟你们家国公爷一处喝酒,说起来的,心里也是不放心,让我过来问问,我啊,还是爱上你这儿来,不用顾忌什么贵妇人的形象,前日安庆伯家的老祖宗大寿,你没去,我去了,在那坐了三四个时辰,你也知道,安庆伯是我们同宗的,最是讲究规矩的,听个戏也都挺着腰板,累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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