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桐看著他的背影, 他們一前一後,緩緩走出地牢, 外頭寒風肆虐,帶來冰雪的氣息。
光明突然而至, 地上雪白,刺得人眼睛疼。
歐陽桐閉了閉眼,黑暗中待久了, 不習慣光亮, 眼睛酸澀。
顧薇負手而立, 感嘆:」下雪了。京城的雪真多!」
「邊關呢?邊關苦寒, 詩中說『燕山雪花大如席』, 『胡天八月即飛雪』,『陰山千里雪』……」
「邊關的風跟刀子一樣, 雪也是鋒利的。」魏顧笑聲爽朗,眼神豁達,「邊關酒也烈,燒刀子,一路從喉嚨燒到胃裡,再冷的天,身子也熱了!」
他拍拍歐陽桐的肩:「歐陽大人更適合京城。這裡楊柳如煙,繡戶珠簾,風綿雨細,比邊關好多了!」
「禁軍輪值,本將還有事,告辭!」魏顧抱拳轉身,一身銀甲,頭盔上紅纓在白茫茫中越走越遠。
歐陽桐靜靜看著,一動不動。
顧薇則在想孫柳卿。
他只是吳國公府一個庶子。吳國公府這樣的庶子有幾十個。
皇帝雖信任他,吳國公府前車之鑑卻在眼前。他若開口,必然引得皇帝不快。
讓他去死——
顧薇腳下一頓。
她眼前浮現一片血霧。
歐陽大哥問她邊關的雪。
邊關的雪……一眼望不到邊際,真冷。
當時她十四歲,已經升了百夫長。
朝廷連年打仗,官府到處抓壯丁徵兵。她這樣自己跑去的,問清戶籍,謊報年齡就被收編了。
哪怕明明看著不可能十五,也沒人管。
他們在一次運糧途中,遇到了蠻人騎兵。
一萬人的隊伍,全軍覆沒。
帶領他們的都尉第一個死在蠻人箭下。
她一個人,殺了蠻人上千。
殺到最後,只有她一個人站著。
茫茫雪地,北風蕭殺。
馬長嘶,人哀鳴。
血沫子潑灑在雪地上,如一幅硃砂潑墨。
屍體橫陳,一張張年輕髒污的臉,漸漸被冰雪覆蓋。
她聽見自己沉重的呼吸。
她劈斷箭矢,溫度隨著血液流走,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眼睫,眉毛,頭髮上都凍結了冰。
她拄著長矛,一步步踩在及膝深的雪裡。
血,點點滴滴灑在雪地上。像一串串梅花瓣。
她渾身發顫,冷得麻木,完全沒有了知覺。
她只有一個念頭,不能死。她還要回去見嬸娘,見哥哥,還有衷哥兒。
她咬破舌頭,汲取舌尖的熱意。
風跟刀子一樣,雪如石頭拍打在臉上。
呼出的白氣模糊了視線,她想,她是出現幻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