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拜賀過太皇太后以後,光王車駕離開興慶宮,沒走多遠,竟主動折返,與仇士良的人馬打了個照面。
別看啞巴王嘴裡吐不出一句整話,他身邊的內侍倒是能說會道,拿燒香禮佛當藉口,三兩句話就把仇士良忽悠進了附近的趙景公寺。
現在倒好,不但燒香禮佛,還要去賞壁畫了。
一群惡貫滿盈的兇徒嘀嘀咕咕、不情不願地跟在仇士良身後,走到位於佛寺南中三門裡的東壁下,不經意間一抬頭,卻發現眼前三千世界猛然一變,只剩下黑白二色,條縷分明地勾勒出一幕猙獰地獄。
何謂畫聖之筆,窮極造化,這幫只會逞勇鬥狠,胸無點墨的人並不懂。然而這絲毫不影響他們用眼睛看、用心感受,繪畫的精義正在於此。
只見眼前蒼峭幽泉,百鬼夜行,骷髏山積,蛇躉攢動。死去的人輾轉於百般酷刑之中,被凌遲的身軀皮肉磔張,如龍鱗倒豎。掉進油鍋的焦臭可聞,被拔舌的慘嚎震耳,還有那石磨之刑,磨眼裡冒出蛙張的雙腿,朝天蹬直,仿佛還能聽見兩片磨盤在轆轆轉動。
一群彪形大漢身強力壯,神魂卻被壁畫撲面而來的氣勢壓倒,硬是在大白天被嚇得毛骨悚然、兩股戰戰。
生前作孽,死後報應,陰司地獄,府門洞開。
自己死也不要去這樣的地方!
然而反思滿身殺孽,一群人個個汗流浹背,陷入絕望。恰在這時,寺院鐘聲驟然響起,如當頭棒喝,驚醒夢中人。
不想死後下地獄,唯有放下屠刀,一心向善。
鐘聲振聾發聵,梵唄虛緲遙唱,在佛寺莊嚴肅穆的氣氛中,仇士良默不作聲,一路看完了壁畫,好半天才發出一聲乾笑:「這地獄圖夠嚇人啊,不愧是吳道子的神作。」
「這壁畫懲惡揚善,發人深省,的確值得一夸。」王宗實笑道,「關於這幅壁畫,還有一段逸聞,不知大人聽沒聽過?」
「哦?你倒說說,是什麼逸聞?」
「據說吳道子之所以能將《地獄變》描繪得如此栩栩如生,是因為當年長安還出了個畫技驚人的皇甫軫,吳道子怕落了下風,竟在背地裡僱人殺了他。這《地獄變》正是融入了畫聖本人的恐懼與懺悔,才會如此傳神。」
「哼,又是一個加害對手的故事……」仇士良沉吟著,冷冷一笑,「從古到今,天底下就沒幾件新鮮事。」
「可不是嘛,」王宗實笑著附和,又指著壁畫道,「大人瞧,據說這幾個被凌遲的人是吳道子照著殺手的模樣畫的,為的是將兇手千刀萬剮,以慰皇甫軫之靈,免得他自己死後被閻王爺算帳。」
「哼,誰是真兇,誰是為虎作倀,騙得了閻王爺嗎?」仇士良不屑地說完,忽然面色怔忡,像是明白了什麼。
敢情光王這是在指桑罵槐啊?
仇士良頓時面露不悅,王宗實卻仿佛沒有看見,兀自笑道:「大人,請恕小人直言,那吳道子可不會落入陰曹地府,被閻王爺算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