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行行行,皇爷爷先不看,先不看啊……”
大笑了两声,洪泰帝像是心情极好,不再逼他,只转过头来吩咐崔英达。
“把他带下去安置好,等犁田仪式结束,朕再仔细盘问。”
“是,万岁爷——”
崔英达鞠着身子领了傻子下去了,被岔了一下的开犁又继续了。可是气氛却明显与先前不一样了。老皇帝在侍卫的引领下,认真的犁田,而田坎上的人,却各怀有各的心思。
要知道,赵绵洹的身份是皇长孙,如果他是当初被人下药致傻,那么,当年他为什么会溺水而亡,又为什么会离宫十几年而不归?这些都将会带出一串秘密,乃至引发腥风血雨。
而且,赵绵洹是嫡长孙。
小时候的赵绵洹机灵可爱,聪明乖巧,很得老皇帝和太子爷的喜欢。在他暴毙之后,向来勤政的洪泰帝曾经罢朝三日,与赵柘两个都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
后来,赵柘扶正了赵绵泽的母妃,而赵绵泽原是庶子之身,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嫡子。为了免得老皇帝和太子难受,没有人再提起赵绵洹,都直接称赵绵泽为皇长孙,于是乎,在这个“居嫡长者必正储位”的时代,那一个原本将来可以做储君的赵绵洹,就那样被湮灭在了史卷中,只不过留下了短短一句话。
“长子绵洹,母妃常氏,卒于洪泰十一年癸卯月,追谥为毅怀王。”
然而——
现在不同了,那位八岁就夭折了的皇长孙回来了不说,还带回了一个几乎是惊天动地的“秘密”,这个秘密将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谁也料不到。
因为,谁也猜测不出来老皇帝的心思。
宁王赵析之所以会选了中和节这天把赵绵洹送回来,自然不是为了尽孝道和给惊喜那么简单。
他要的就是让赵绵洹暴露在文武百官和王公贵族的面前,不能再让任何人,包括那个心思难测的老皇帝会有机会再一次雪藏了他。傻子即便不能做储君,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嫡子,有他在,那么赵绵泽的地位,就将会非常的尴尬。
就在众人各怀鬼胎的当儿,夏初七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赵绵泽。
就在御田边儿上,他衣带飘飘,脸上仍是带着安静而温和的笑容。
果然,玩政治的人,都是“鬼精”——
老皇帝犁田,自然只是走个过场,意思意思。
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他就上了岸。
御田边的活动结束,接下来便是一个小宴。
所谓“小宴”,是相较于晚上要在奉天殿举行的“大宴”来比较。天子犁了田,文武百官和儿子孙子们也在一起磨蹭了这么久,又已经晌午过了,大家都还饿着肚子,在一处吃个便饭,大家随便聊聊,也就称为“小宴”了。
小宴就安排在吟春园里。
赶在小宴之前,老皇帝就已经把傻子给验明正身了。至于关于“当年的真相”,他到底要如何查,究还是不究,没有任何口风透出来。只是老皇帝得回了皇长孙,兴致甚好,小宴上差人加了一把椅子,让傻子陪坐在他的身边儿,但是却没有下旨把赵绵洹“毅怀王”的谥号改成了封号。
云淡风轻的小宴上,果品茶点在案,珍馐佳肴配美酒,君臣共饮,兄友弟恭,各自谈笑风生,那平和掩盖了私底下的暗流涌动,只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和顺。
老皇帝差了人去东宫传消息了。
那回话的人说,太子爷高兴坏了,说是准备准备,就要亲自过来。
实际上,找回了皇长孙,赵柘才应该是最高兴的一个。
听着众人的感慨声儿,祝酒声儿,夏初七一直当自己不存在,始终隐藏在人群之中,埋首在桌案,慢吞吞的吃着,就怕傻子间突然喊她,引起大祸。
心思交杂间,百味在心中过了一遭,又过了一遭。
面前是金樽玉碗,她却仍是食不吃味。
然而,时不时地偷眼瞥一下赵樽,却见他冷漠的神色依旧,面色仍是没有表情,漫不经心地端坐那里,身姿高冷尊贵,就好像压根儿就没有担心过会发生什么突发事件一样。
这个男人确实沉得住气。
不,实际上,这里的每个人都非常的沉得住气。
帝王之尊的洪泰帝一直和颜悦色,面带微笑,与臣下共欢。
赵绵泽身份尴尬,可却始终笑如春风,面色温润如常。
皇子皇孙们,虽各有各的不同,却无损半丝天家贵胄的风范。
一袭红衣倾天下的东方大都督,仍然是那么的妖美华丽,惹得宁王的目光总是忍不住瞄向他的方向。
而陪坐的文武百姓们,则是举杯碰盏,好不热闹。
“陛下,老臣有一事启奏。”
突然的一声高喊之后,一个面孔方正,身着正一品官袍,约摸五十多岁的胡须老头走出了席位,跪于当中,对上位的洪泰帝朗声说。
“今日寻回了皇长孙,此乃国之大喜。老臣高兴之余,却想到自家犯下的一个错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啊!”
洪泰帝原本带着笑容的视线,挪到了那人身上,哈哈一笑。
“诚国公免礼吧,今日你我君臣同席,不必如此拘着,有事坐下再说。”
在大晏朝能被封为“公”爵的人,基本都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功劳,用鲜血拼出来的。除此之外,再大的成绩也不过封侯封伯而已。可这诚国公元鸿畴虽说是功劳极高之人,生性却淡泊名利,在朝中威望虽高,却从不结党营私,一直很得洪泰帝的心意。
然而,如今老皇帝让他起,他却不起,仍是固执的跪在地上。
“陛下,老臣犯了欺君之罪,老臣不敢起……”
轻“哦”了一声儿,洪泰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你与朕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