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他低头,凝视怀里的婴孩,明灭的面上,情绪皆无。
“儿子,看见了吗?这便是人人想要的皇位。”
“快快长大,它终将属于你。”
氤氲的灯光中,小婴儿撇撇嘴,突然“哇哇”的大哭起来。
“得了皇位,为何要哭?你是想要娘吗?不哭,她会回来的。”
他低低喃喃着,小婴儿的啼哭却越来越狠,嘹亮,尖锐,伴随“吾皇万岁”的恭维声,破空而起,仿若是向天地发出的呜咽与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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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的京师皇城,滋生过许多的传说。
就在夏初七马车生产之时,金川门城楼上突发大火。那一堆烧了桐油的柴薪燃烧了起来,熊熊的大火引燃了城楼的楼体,冲天的火焰,照亮了京师的半边天。有人亲眼看见身着龙袍的建章皇帝投身火海,可事后,殓尸的细心人却发现,这烧死的建章帝遗骸,身量似乎稍短一点,骨架又更为粗壮了一些。有人说是焚烧造成的遗骸变形,也有人说,其实根本就是李代桃僵,烧死的是侍卫长焦玉,建章帝早已从逃脱。
除了皇帝之事,阵前产子的晋王妃,也是目光的焦点。
有人说,她根本就不是官方所说的生病,其实当场便血崩死亡了。
还有人说,她是国之祸水,乱国殃民的妖精。这场令生灵涂炭的南北大战,便是因她而起,上天替天行道,这才在血月食之夜,收了她的魂儿去。不过魂没了,肉身尚在。若不然,那些日子里,宫里忙碌的“恒温冰室”与“花药冰棺”,又是什么东西?
也有人说,那是新帝不信天命,非要集天下之珍稀药材,取万吨窖藏之坚冰,以上千能工巧匠之力,在长寿宫中造恒温冰室,制水晶丶冰棺,用以藏她尸身不变。
不过也有人对上述言论嗤之以鼻。
就在金川门之变后的第三日,赵樽就下了旨意,说晋王妃病弱,需要静心休养,长寿宫中,不许任何人前往叨扰与探视。
这些传闻,都是与赵樽与夏初七有关的。
而当天晚上元祐在金川门城楼,抱下赵绵泽的宁贵妃冲入太医院,也是众目睽睽,外间流言自是抵抗不住。不过,一旦事涉元祐,便少了像赵樽那般的严肃的猜测。基本上都是风花雪月,小公爷与先帝宠妃在野外、在秦淮、在山顶、在夕阳下、在寒风中、甚至在宫中苟合的各类版本,越传越香艳,让世人津津乐道。若换了后世,元祐的形象,整一个绯闻男星。
旁人如何猜测天家之事,天家从来无须回应。
再说南晏天下在战后百废待业,皇城里也是一片凄风惨雾,无人顾得上老百姓的喉舌。
赵樽刚刚接手朝政,还未正式行登基大典,但诸事待办,不仅要署理新政,还要操办洪泰帝、贡妃和赵绵泽的丧事,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在夏初七“坐享”花药冰棺沉睡不醒的日子里,他的身边,从郑二宝、丙一、赵梓月、赵如娜、到元祐和大牛等熟识之人…无人不为她担忧祈福,但赵樽自己却极为平静。
在外人看来,他除了比以往更加的沉默寡言和不苟言笑之外,除了拼命透支身体,疯狂地建学办医,快马加鞭地按照夏初七先前的设想改革政体之外,似乎没有过任何变化。
长寿宫里,任何人都无法进入。
也便是说,除了赵樽与几个太医,无人知道夏初七的真实情况。便是那传说的恒温冰室与花药冰棺,对他们来说,其实也只是传说,无人亲见。
建章四年九月十七,贡妃与洪泰帝的尸体装入了梓棺,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的柔仪殿,赵樽也没有下旨重新修缮,而是任其荒废。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他无法在此时大兴土木,国家也需要休养生息。不过,他虽然被赵构说成了孝圣皇太后的儿子,但私底下,他却密旨把孝圣皇太后从洪泰帝的陵寝里搬了出来,在隔了一座山的另外一边,重新为她修建了一座陵墓。接着,风光大葬了他的亲生父母。
生时贡妃与洪泰爷做不成夫妻,死后却可长眠于地下。
做为儿子,赵樽做了他力所能及的事。
他们能在九泉之下,应当不会再重演悲苦,只剩欢愉了。
接管大晏内政之后,赵樽还做了一件事——下旨遣散了赵绵泽的后宫中人。没有子嗣的妃嫔也无须依祖制规矩为建章帝生殉,而是送返母家,那些与京师事件有牵连的宫人,在经过甄别之后,也有一部分被遣送出宫,这些宫女太监们,在宫中里蝼蛄般苟活着,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踏出红墙那一日,对赵樽自是三跪九叩感恩戴德。
受了恩惠,有个小太监便透露了一个消息。
一个他先前打死都不敢乱说的消息。
他说,金川门事变时,他曾亲眼看见一群人进了太庙,为首之人,被众人簇拥着,虽然身着禁卫服饰,长得却像极了建章帝。那小太监曾在正心殿外伺候过,虽然没有像张四哈那般近身伺候过皇帝,但也看过他不少回,自是不会认错。
“再说,长得那么好看的禁军,奴才从未见过。”
那个小太监如是说。
对这样的理由,丙一哭笑不得。
“难道小爷我长得不好看看?”
嗔怨完了小太监,丙一向赵樽请旨,以修缮太庙为由,在里面小心翼翼的搜查。终于在赵氏祖宗的灵位下方,发现了一个极为隐蔽的秘道。
秘道通往宫外,尘封许久的台阶上,有凌乱的脚印。
很显然,赵绵泽确实已经由此逃生。接下来的几日,禁卫军几乎把整个京师城都翻转了过来,挨家挨户的搜查寻找,仍是没有找到赵绵泽的踪迹。
另外,后宫登记在册的妃嫔中,没了踪影的人,还有顾贵人阿娇。
建章帝死于金川门之事,已经广为流传,赵樽自然不会去纠正。他暗中派人寻找赵绵泽,同时屠诛了建章帝的一干幕僚与奸佞之臣,应天府有不服朝廷管制的下辖官吏,也尽数缉拿下狱。
喧闹了许久的宫闱大事,终于落下帷幕。
建章帝到底死了没死,也无人再敢追究。
一朝天子一朝臣,改天换日的京师,迎来了新的气象。
安定民心,捉拿赵绵泽余党,每一件事,赵樽都做得雷厉风行,井井有条。若不是每个午夜梦回里都能看见长寿宫那一盏永远不会熄灭的孤灯,恐怕没有人会知道他几乎夜不能寐。孤灯长夜,几多悲苦。
建章四年十一月十八。
宜斋醮,赴任,启鑽,除服,纳畜,祭祀。
钦天监言,是一个百无禁忌的大吉日。
寅时,天未见亮,赵樽身着隆重的帝王冕服,于南郊祭天,具卤簿导从,诣太庙,奉上册宝,追尊洪泰帝曰“元圣睿文孝武端毅钦安显功高皇帝”,庙号太祖,追谥贡妃孝慈皇太后,抵告社稷,再着衮冕御奉天殿,行登极礼仪,告祭礼成,即皇帝位,改元永禄,大赦天下。
次日,永禄帝升奉天殿,颁发数道圣旨。
其一,大肆擢升功臣,以元祐与陈景为首的晋军将领,皆有封赏,陈景被封为广武侯,领从一品宣武将军衔,食禄二千五百石。元祐本有爵位在身,没有赘加,却被赏了宠姬十余名,据说他差点当场吐血。陈大牛与晏二鬼身在京畿之地,组织后备军力,打开金川门,迎入晋军,也是大功,皆有不薄的封赏。除之,为了安抚藩王,稳定局势,赵樽将被赵绵泽削藩的诸亲王予以了旧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