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無聲地笑開。這狀況似曾相識。
他半跌半邁前進的每一步,都是十年前在早春的雪林中早已踏出過的一步。
亞倫舉劍的瞬間,伊恩就確信自己死定了。對方是海克瑟萊一族完美的少主人。被艾奧教團包圍的那刻,伊恩就知道自己在劫難逃。在聖地,艾奧教團是令最強大的領主都聞風喪膽的可怕名字。但他還是做了不堪入目的掙扎。
再偏一點,大概整條手臂都會被砍下來。
再差一點,大約整個胸口都會開個洞孔。
不是幸運,只是因為他太弱了。所以強者都不由自主地輕賤他,不會認真使出全力。只是因為他沒有戰士的自尊,即便跪著也要苟活下去,所以強者理所當然地輕鄙他,懶得追擊給他最後一擊。
伊恩拖著這樣的身體逃進沉睡的古老森林。
初春日出前的,呼一口氣都像要結冰的空氣。
清秋黎明未至,刮過臉頰就像會擦傷的微風。
他一個人,只有他一個人。樹木的神靈沉默地看著他,不聞不問。雲杉,赤松,柏樹,白樺。橡樹,落葉松,山毛櫸,栗子樹。令人昏厥的疼痛。面朝下失去意識的黑暗瞬間。被痛意驚醒的瞬間。刺目的白光,是荷爾施泰因的雪光還是王國的晨曦?
都無所謂了。艾格尼絲不在。離艾格尼絲越來越遠。
道別的時刻,約定下次見面的時刻,她任由他親吻指尖,臉上還有殘紅,從眼睫下看他,像動情又像無動於衷;她抱膝坐在床頭,他拉她過去的時候微微抬起頭,淡色的長髮晃動,肩頭的吻|痕在金色的簾幕後出現又消失,她看上去要哭了,但沒有哭。
他哪裡做錯了?在哪裡踏錯了第一步?還是第一步就是錯的?從母親腹中墜地開始就錯了?
分明始終在漂泊,為什麼身後還留有那麼多希望能調轉航向的錨點?
如果能在被帶離修道院時反抗,如果能向雙親撒嬌請求留下,如果在荷爾施泰因和提洛爾之間選了後者,如果最初不是以那樣輕挑的態度和她搭話,如果早些察覺她的不安,如果沒有那麼急切地私奔,如果死在通向荒漠的途中,如果留在聖地,如果以別的方式復仇,如果沒有將菲利克斯牽扯進來,如果沒有替理查遮掩,如果放任她自我摧毀,如果那時殺了理查……
如果能說出沒能說出口的話。
如果能說出那有魔力的三個詞。兩個代詞,中間一個動詞。
如果能明白此刻在心臟中燃燒的究竟是什麼感情。
沒有如果。
即便重來,他還是會在第一步踏錯,而後踏錯的第二步緊緊跟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