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素掬一捧水洗了把臉,在水中看見了月亮。
月色皎潔,像是透色的紗,恍惚間,腦海閃過一幀熟悉的畫面,似乎很久之前,她也曾和人一起賞過月。
她在記憶長河裡摸索,大浪淘沙,總算尋見了識海中的一隅。遙遠模糊的畫面像是陳舊的書頁,紙邊泛黃蜷曲,帶著淡淡的霉味。
那是很久之前了,久到無名還沒死,她也不過是個滿心玩鬧的小孩。
時值仲夏,知了沒完沒了的叫聲鬧得人心煩氣躁,日頭西落並沒有帶走暑氣,就連晚間的風都帶著股悶重的熱意。
彼時韓素剛將教儀態的嬤嬤氣走,而後若無其事地砍了檀香居的梧桐木,刻了快半個時辰,做出來一把小型的木棍。
於是周寧祈福完,從寺廟回到家,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畫面:嬤嬤不知蹤影,她最寶貝的梧桐樹被砍了一大根枝條,而她生出來的好女兒正拎著那根木棍練武術,動作間,木棍破風,虎虎生威。
周寧差點沒氣暈過去。
她差人將那木棍折了扔掉,狠狠扇了韓素一巴掌,而後攥著她的頭髮逼人跪下,鋪天蓋地的質問與責罵幾乎要壓彎她的脊樑。
周寧板著臉:「嬤嬤呢?」
那時的韓素畢竟年幼,對周寧還是有一定的恐懼,她遏制住顫抖的指尖:「走了。」
聲音雖輕,但帶著股少年人獨有的倔強。
周寧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為什麼走?」
韓素冷靜道:「她讓我頂著書本走路,我不要,她非逼我,把我弄疼了,我就拿書往她身上砸。剛開始我只是讓書擦著她過去,嚇嚇她,但她罵我野丫頭,說我不像個女孩子,我很不喜歡聽,於是……」
韓素垂下眼睛,漫不經心道:「我就想給她一點教訓,她可能怕我動真格,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周寧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你眼中可還有尊卑!」
「沒有。」韓素道,「我只知道她讓我不高興了。」
「無可救藥!」
這一頓吵得很兇,韓素最後被關在落英院,勒令背完一整本書才能出去。
她看著周寧差人送進來的《女戒》,書錄依次寫著「卑弱」「夫婦」「敬慎」「婦行」云云,這些內容讓京城任意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背都能倒背如流,韓素……
韓素把書撕了摺紙玩。
然而沒玩多久,窗外便傳來叩擊聲,很輕,但很明顯。
韓素以為是風聲,便沒去理會,誰料那叩擊聲越來越響,還格外有節奏。
她心下發疑,偏頭去看,卻對上了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
韓素一愣,隨即猛地起身,大門嘎吱晃動了兩下,屋內鑽進幾縷熱風。
韓素鼻尖都是汗,雙眼卻發著亮:「外面有人守著!你怎麼進來的!」
無名臉有些紅,冷淡地指了指角落,實在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從狗洞裡鑽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