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知是誰火氣上頭,沖囚車上的人扔了什麼東西,頓時炸起轟然大波。眾人紛紛掏出提前準備的臭雞蛋、爛葉根,爭先恐後地往前邊扔去,一時間街道混亂不堪。
官兵高聲喊著禁止喧譁禁止吵鬧,可惜人少不敵。他象徵性地叫了兩下,最終只得裝出一副無奈至極的樣子作罷。
而這副場景,幾乎每個月都要上演一遭,早已司空見慣。
長安侯與易夫人今日沒來,躲在將軍府閉門謝客,但估計只有伺候他們多年的下人才知道,他們是想送自己的親生兒子最後的體面。至少在將死之時,他不用再受親生父母目光的凌遲。
天禧樓最高的雲頂樓層按時間計費,撞上熱鬧些的日子能賣出天價,買者大多只待一兩個時辰,今日卻被直接包了整日。
窗子大開,有冷風從外頭嗚嗚灌進來,像猛獸的咆哮。雪順著風飄入,那點瑩白很快便不見了,在髮絲融為水珠,絲絲縷縷地淌下來,將精緻的木地板粘濕。
從這個角度望過去,能清楚地看見東籬大街人擠人的情形,能清楚地看見咕嚕嚕滾動的囚車,也能清楚地看見行刑台與即將行刑的人。
顧珊安靜地站在窗前,面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因為長時間吹冷風,她皮膚凍得極白,睫毛仿佛結了霜,遠望過去就像一尊瓷白的冰雕。
圍觀百姓愈演愈烈,在此處都能聽到喧鬧聲。有人振臂高呼著為民除害,於是數不清的臭雞蛋臭鴨蛋便砸到了囚車鐵桿上,啪嗒一下,盛開了無數朵腐爛的花。
偶爾有東西跨過鐵桿砸到了顧裴身上,那人便像贏得了什麼遊戲似的,雀躍著和同伴分享自己的驚喜。
但出乎意料,不管是發了瘋般的破口大罵,還是雞蛋菜葉的侮辱,顧裴始終一動不動地坐在車上,任人泄憤,毫不還手,一句反駁也沒有,像個空蕩蕩的殼子。
他衣衫襤褸,戴著木枷,裸露出的皮膚青一塊紫一塊,凌亂的長髮擋住了臉,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遊街示眾總算結束,囚車被推著來到了行刑台前,伴隨著喧喧嚷嚷,真正的好戲總算開場。
群憤激昂,咒罵聲快掀了天,偶爾夾雜著幾句歡呼。官兵將顧裴一路提到行刑台上,撩開他的頭髮,掰著他下巴對台下眾人展示一圈,然後把他的腦袋摁在了砍頭台上。
顧裴灰翳的眼球緩緩轉動一下,剛抬頭,挾著他的官兵便狠狠遏住他兩頰,粗聲粗氣道:「別亂動!」
臉頰兩邊的肉被迫往中間擠壓,顧裴不自覺張嘴,有黏糊糊的血水順著淌下來。似是感覺到痛苦,他擰眉掙扎了幾下,但拖在身後的兩條腿一動不動,只有上半個身子扭曲著,乍一看過去竟有些可怖。
眾人這才發覺他腳筋竟已被挑斷,眼珠子像被扎過,就連舌頭也被割掉,嘴裡徒留一個血窟窿。
受這麼重的傷方才竟還能一聲不吭,倒是讓現場許多人消了聲。
但心底湧起的這一絲莫名的敬佩很快便消散,只聽嚓地一聲響,鐵架狠狠砸下,嚴絲合縫地與底座銜接在一起,只露出一個腦袋。
於是人群又很快安靜下去了,屏息凝神地等著最終判決來臨。有母親擋住了孩子的視線,自己卻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
不遠處的雲頂樓層,顧珊指尖無意識掐緊了窗台,眼尾泛紅卻面無表情,是一種近似茫然的木僵。
雪不知何時變大了,安靜地落在地面,落在行刑台上,落在每一個人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