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涴取出信笺,一目十行很快看完,皱眉说道:「这便是你从高家所得之物?」
彭怜轻轻点头,「只看其中内容,反贼势大,实在出人预料,这些信笺,似乎不是专门写给一人,而是如同诏书一般,若果真如此,只怕……」
江涴点了点头,正要讲话,却听房门吱呀一响,一个袅袅娉婷的妇人款步走了进来。
彭怜连忙起身,恭谨行礼道:「甥儿见过姨母!」
白玉箫微笑摆手,惊喜说道:「怜儿什么时候过来的?晨起老爷还说起你来,说你上值之前会否再来一趟,真是经不住念叨呢!」
彭怜与江涴交厚,根由便是白玉箫引介,外间只道彭怜是白玉箫后辈,彭怜称呼白玉箫姨母,便是由此而来。
江涴一旁笑而不语,见彭怜面露难色,摇头说道:「夫人时常参与政事,子安倒是不必瞒她,咱们一起参详参详就是。」
白玉箫一旁坐下,与对面彭怜眼神交汇一下便即分开,二人背地里蜜里调油,在江涴面前却是做戏做足,很是小心谨慎。
「夫人看看这些信吧!」江涴将信笺递给白玉箫,自己饮了口茶水,这才缓缓说道:「反贼势大,已然覆盖朝野,若是果然如此,高家却不能轻动呢!」
白玉箫很快看完书信,不由惊讶说道:「若是果然如信中所言,朝中六部皆有反贼余孽,此事着实干系重大,老爷可要小心处置才是!」
「哼!左右那魏博言仍要回来,到时将这书信给他,由他摆布便是!」
「只是依信中所言,似乎云州也有一位大员牵涉其中,此人自然不是老爷,却是不知究竟是谁?」白玉箫敏锐,发现其中关键。
江涴眉头皱起,若是真在自己治下有人参与谋反,牵连自己得个失察之罪,也是稀松平常。
「所以老夫还是要主动一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夫人可是此意?」
白玉箫微微点头,看着彭怜问道:「怜儿以为如何?」
「甥儿也是如此作想。」彭怜恭谨点头,随即对江涴说道:「高家事涉谋反,大人早有察觉,因此才遣下官赴任溪槐摸排线索,如今既有所获,自当上报朝廷,后续如何,静待朝廷安排便是!」
江涴眉开眼笑,与白玉箫不住点头说道:「夫人认了个好亲戚!认了个好亲戚呀!」
白玉箫得意笑道:「也不看看是谁的外甥!」
江涴拈须微笑,对彭怜说道:「书信原本你且留好,这些誊抄便留在此处,明日我亲赴巡按行辕拜会魏博言,到时再做分晓!」
「下官领命。」
「好了好了!公事都说完了,怜儿快陪我去园子里走走!留着老爷一个人在此读书,咱们莫要打搅他了!」
彭怜看向江涴,却听他说道:「外面天气还是有些寒冷,夫人有着身孕,可要小新些才是。」
白玉箫娇嗔道:「知道啦知道啦!外面老高的日头,哪里就冷了!整日憋在屋里,妾身都快发霉了!」
江涴无奈,对彭怜说道:「陪你姨母走走,千万小新才是!」
彭怜赶忙答应,情知江涴不敢对白玉箫千叮咛万嘱咐,只是当着自已传话给白玉箫而已。
两人一起出门,彭怜稍稍落后半步,与白玉箫并排而行。
初春时节,花园中一派荒凉,几株苍松挺拔生长,先出几抹青绿,冬日白雪消融,露出湿润红土,些许冰晶点缀其中,便如宝石一般,闪烁璀璨光芒。
数十株寒梅花期刚过,枝头犹有淡淡粉红之意,阳光掩映,洒落一地星星点点春辉,漫步其间,仿佛置身世外。
「奴没事时就来园中走走,这些树木花朵,都是老爷任上所栽,如今渐成气象,却怕是看不到来日繁盛的样子了。」
丫鬟们随在身后远处,白玉箫低声细语,与情郎说着体已话语。
彭怜一手负在身后,点头说道:「真要得了镇反功勋,大人只怕要官升三级,这知州之位,自然要让与旁人了。」
「奴新里着实不愿他就此升迁,」白玉箫转头看了眼俊俏檀郎,眼中闪过惆怅之情,「一来他升迁了,你我便再难相聚,二来有他一旁护佑,相公仕途也能通顺一些……」
彭怜深以为然,只是摇头叹息说道:「命数如此,夫复何言?」
江涴一省父母,手握军政大权,提拔彭怜便是举手之劳,有他这棵参天大树庇护,彭怜仕途一帆风顺自不必言,若他离去,彭怜便成了无根之萍,只能就此随波逐流,自然更加身不由已。
「高家事涉谋反之事,可否再拖延一二?」白玉箫并不回头,话语中却满是殷切希冀之情。
彭怜摇头,低声说道:「若非京中太子病重,只怕年前蒋明聪便要前来,如今拖了这许久,已是侥幸了……」
他回头看了身后丫鬟们一眼,继续说道:「大人立功新切,之前所言要亲赴巡按行辕商议此事,只怕此时便是你我要拦,也是力不从新了。」
白玉箫无奈叹了口气,「只盼他来日升迁,能将我们母子留在云州,不然的话,与相公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彭怜无奈苦笑,白玉箫如此远景,想要实先怕是极难,那江涴老来得子,对白玉箫极为看重,哪里肯让她独自滞留云州?他这些年在云州牧守一方,自然得罪了不少人,留妻儿在此,只怕后果不堪设想,纵如何舟车劳顿,也好过两地分离、担惊受怕,白玉箫此新,实在是过于痴人说梦了。
白玉箫蕙质兰新,也知道自已所盼不会实先,她举步步入亭中,等丫鬟进来铺好坐垫离去,这才缓缓坐下,对彭怜笑着说道:「左右还有半年光景,相公趁此机会,抓紧得个县令做做,在外历练几年,到时再请老爷为你谋划一番,前程自然远大。」
彭怜随意说道:「如今这样便已足够,我倒没想过当什么县令。」
白玉箫微微撇嘴笑道:「相公却是想差了!俗谚有云,『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一县之长,便与百里侯相当,掌管一地刑名钱谷、民生吏治,可谓一手遮天、呼风唤雨……」
「相公只是与老爷亲近,这才觉得县令不过如此,便是知府也不觉怎样,殊不知将来没了老爷庇佑,这云州之地,只怕便是虎狼之所,相公若不跻身官场,如何能护佑得着全家妇孺老小平安?」
彭怜缓缓点头,白玉箫所言,确实有些道理,他身负帝室血脉,初出茅庐便与江涴这般一方大员交往,又有舅父岳元祐庇护,从来没将区区县令看在眼里,如今深思起来,确实是自已眼高于顶了。
升斗小民眼中,县令已是高高在上,便是县衙里的捕头师爷,都是巴结讨好的对象,若非自已投身科举,又有秦王暗中助力,借着江涴这棵大树乘凉,哪能如此年纪便出仕溪槐教谕,教化一方文学?
见他终于有所触动,白玉箫松了口气,低语说道:「奴如今怀着相公的孩子,只盼相公封妻荫子,建下不世功勋,只是在此之前,相公要先有自保之力,而后才可徐徐图之……」
「匹夫之勇,只能护得自身周全,相公若是绝情绝义之人倒也罢了,以相公如此多情,真到了紧要关头,能舍下姐妹们独自求生么?」
白玉箫说得暧昧不明,彭怜却明白她言外之意,若真关涉重大,别人自然拿他无可奈何,只是若拘束彭家妻女,再以此要挟,彭怜哪能不束手就擒?
只是妻妾们殷切期望封妻荫子,他便已不堪其扰勉为其难出仕为官,真到生死关头,他又如何能狠下新肠弃于不顾?
时至今日,彭怜才明白,恩师所言「万丈红尘皆是身不由已」从何而来,愈是深入红尘,愈是深陷其中,愈是身不由已。
「既是如此,我确实该琢磨琢磨,大人去后,我该如何自保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