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說三個字,每一個字都像在吞著刀子,消散的痛覺又泛了上來,他到了最難捱的時候,卻不知從哪裡擠出了力氣,又道:「你讓我下來。」
鍾煜沒有放手:「路上再歇會兒。等我到了山頂。我去請璇璣閣舊閣主出來,左不過就差最後三百步了。」
沈懷霜修為再高也是人,如此起起伏伏,他怕鍾煜有傷牽連,五指捏緊,抵在少年肩上,道:「你別這樣。」
鍾煜吸了口氣,沒緘口:「再歇會兒。」
話落之後,沈懷霜陷入了昏黑之中。
他身體還沒反抗,鍾煜對他用了藥粉,於是他的眼皮合上了。
沈懷霜的呼吸拂在鍾煜脖頸邊,帶著一股冷冽味,像冬雪天的松針,額頭那處輕微的碰撞,泛上溫意。
懷裡的人像入夢時那樣,難得卸下了防備,倚靠在他身邊。
鍾煜鬆了半口氣,加快步伐,朝前走去。
山道上來不知天階多少重,他爬到了最末端處,再往前,足下碧波環繞。
他站在碼頭上,一眼望去,湖泊萬頃,流水人家。
水聲源源不斷地從耳畔湧來。
碼頭前,挽著垂髻的道人劃舟而來。小舟容五人乘坐,寬而扁,四周有半人高,中間可容人躺下。
舊閣主玉闕道人手裡撐著竹蒿,衣衫華貴,明杏色長緞束腰,眼波流動時,垂下的耳墜落在髮髻間,與眸光相輝映,面上卻是斂著說不出的凝重。
她望了眼鍾煜,對他道:「你帶他上來吧。」
流水拍案,河道與小舟有一步寬的距離。
鍾煜摟著沈懷霜,越過河道,上了舟。
他在舟上找了處落腳的地方,先是躬身小心地把沈懷霜放了下去,再起身,眼前已有昏黑之感,可他忍了下去,隨便找了處地方,落在沈懷霜身邊。
那扁舟沒有篷蓋,鍾煜快忍到極限,身體支撐不足,便靠著小舟,借了一把力。
眼皮越見酸乏,他提了好幾口氣,又起身,守在沈懷霜身邊。
上了小舟,玉闕道人左右撐蒿,那一葉扁舟載著他們,留下一道長長的水波。
江霧藹藹,籠罩著碧江。
玉闕道人回頭看了他一眼,又回頭,過了會兒,道:「到了我這地界,你且安心下來,我不會讓你師尊帶著傷出去。」
鍾煜心口淤堵之氣時現時涌,他低下頭,千言萬語只匯合成了一句:「多謝閣主。」
「不勞煩什麼。」
玉闕道人衣袖盈風,轉動竹蒿。
他們像乘風而去,悄然到了一處神仙境界,不過片刻就上了岸。
岸上,宋掌門神色焦灼地望著兩人,還不等人來,他越上飛劍,朝小舟飛去。他立在船舷,撐得小舟搖搖晃晃,朝沈懷霜走去,還沒伸手。
鍾煜已經重新把沈懷霜攬在懷裡。
他抱起了他,架在自己臂彎里,望了掌門一眼,點頭致謝,道:「勞動掌門尊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