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日光尚隱在林中,天色只有朦朧的亮。
眾人送至山門前,烏泱泱一一行人。
張永望站在素心身邊,嗚地一聲,哭了出來,抽抽搭搭。鄒然罵了一聲,又掐住張永望臂膀,死活不讓他再說話了。
鍾煜給所有人都留了東西。
喜歡符籙的,他送了自己做滿札記的書。
喜歡民間寶物的,他從山下挑了頂好的送過去。
送別的話說了又說,鍾煜一一作揖回首謝過,他背著背上的行囊,如同一個遠行的劍客,來時如何,去時又如何。
一聲聲道別仿佛說不完。
鍾煜平靜地應下每一聲鄭重,每應一聲,他喉頭酸澀一分,又被他不動聲色地壓了下去。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終於有了離家般不舍的感覺。
鄒然長吐一口氣,昂了昂下巴,答:「回去路上記得給我們寫信。早點回來,你真登基做了皇帝,我可就不認你了。」
鍾煜低頭,收了神情,點了點頭,忍住啞音道:「早日結丹。」
張永望從開始就是哭腫了眼的,他抬袖擦了擦,只憋出一句話:「師弟,以後你走了,早上誰叫我一起晨練,誰陪我一起吃飯。」
鍾煜:「我走時,給你留了兩個傀儡小人,我叫它們陪你。」
「諸位,告辭。」
鍾煜花盡力氣踏下崐侖第一階山階,遙望著眼前的路程,天地浩渺,卻覺得平生第一次遠行,這才是離家。
舉目薄雲環繞,已不是來時的模樣。
那麼多事,到最後反覆咀嚼,真就變成了一句,當時只道是尋常。
他不喜歡崐侖難以下咽的飯食。
他也不喜歡崐侖弟子的臥鋪里放著兩張飯桌。木香和油花味混在一起,叫他聞著難受。
他也曾煩惱過身邊雜音太多,可他後來發現,再聽到那種聲音已成為了一種奢望。
可如今,越見分離,它們越是悄無聲息地告訴他,原來,他在崐侖已經過了五年了。
張永望再也忍不住,對著台階,開口哽咽喊道:「師弟,你真的不等等師叔了麼?」
鍾煜步伐一頓,他喉頭一滾。
山林風動,草木搖晃。
鍾煜壓住即將顫抖的聲音,長長地吐了口氣,又吸了口氣,調整了自己臉上神情,忍著心跳,一扯嘴角,竟笑了一下:「我實在太不喜歡離別。我也不知道要和他說什麼。」
「還是別讓他送了。」
鍾煜下山腳程很快。
大趙新修了水道,排場轟轟烈烈,遠遠望去,近十人跪成一片,金頂巨舟,金碧生輝,鍾煜請人起來,拒絕老僕的攙扶,跳上了船艄。
山門口,崐侖人已經看不見鍾煜下山的影子,人群四下分散,還沒回頭,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